阮含星弄箫奏曲,坦白來講,不算悠揚好聽,但勝在認真。
風動紫衫,墨發輕盈,神态誠摯,身姿清正,鎮民多少也是因這幅美好的畫面而縱容了她無甚可評的箫聲。
可惜一曲終了,鳳凰燈沒動靜。
她臉頰略有些發燙,走上前去,輕輕戳了戳朝珩的衣襟,低聲問他:“師尊,你的鳳凰呢?”
朝珩卻像如夢初醒。
他很少心不在焉,這是她第一次見他遲鈍到曲終都沒反應過來,連望向她的眼神都沒藏好不該有的情緒。
“抱歉,你能再吹一曲麼?再吹一曲,便來了。”
意想不到的道歉,根本不符合他們原本那融洽輕松的氣氛。
她彎起眸子,“師尊有什麼和我道歉的,再來一次罷了。”
她和諸人抱拳,揚聲道:“再給小女一次機會,鳳凰害羞,要醞釀醞釀,謝謝大家,大家海涵。”
周圍都笑起來,鎮民倒也都寬容,讓她再試一次。
她這回不再直接凝着他,而是垂着眸子,更認真地看着自己的指尖,起伏在箫孔之上,按照記憶的舊旋律,将曲子輕輕吹奏。
那道視線始終萦繞在她的身上,她能感受到裡面的灼熱、急切,與千萬般的無可奈何。
他一定有無數想問的,一定在期待不敢期待,一定在反複質疑自我。
而最後,他也一定會說服自己,隻是一首曲子罷了。
相認又能如何,說不定分開得更快,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真沒“吃”過人的可憐蛇女,她現在還有點怕死,不想被他殺掉,這是最差的結果。
可她也不想被他忘掉。
隻能這樣來試探當年的痕迹,真是危險又令人上瘾的事情。
“鳳凰!鳳凰動了!”“真有鳳凰!”忽然有人指着她身後喊道,人群就像接連點燃的鞭炮,一時間傳來并回蕩着同樣的話語。
她擡眸,與他的視線相對,兩雙眸被燈火煙花照耀的泛着金色光彩。
她的指尖沒有停止,卻忽然邁步向前,她捕捉到他微微放大的瞳孔。
她其實隻是走到他身邊,轉過身來,與他并肩。
隻見那高台之上的一對鳳凰,竟緩緩展開雙翅,舒展身形,從額到頸到翅到尾都舒展開極其優雅流暢的弧度,真似從沉睡中慢慢蘇醒。行雲流水的身形,将那中間的竹節骨架悉數隐去。
而它們羽毛上赤金與青藍的光澤暈着溫柔的月光與通明的燈火,在舒展中呈現出極其細膩的如水波粼粼的流光暗彩。
随着兩聲高亢直上雲霄的清鳴,鳳凰徹底舒展雙翅與尾羽,利落展翅,随着清鳴忽地颉颃飛向天際,在夜空中留下如流火墜金般的痕迹,帶着滾燙灼熱的溫度,教人不敢親近,卻又神往。
鳳鳴為箫聲添了一股獨特的韻味,将其不柔和的轉音遮蓋過去,竟交疊成一曲異常和諧而又有神性的樂章。
箫聲動,鳳凰舞。
阮含星閉上雙眸,在衆人為鳳凰的驚呼聲中吹完這一曲。
待她奏完一曲,緩緩睜眸之時。
滿眼的赤金之色,仿若鋪天蓋地而來,滾燙的溫度就升騰在她眼前,氤氲出一片蒼茫霧氣。
這一對華美神聖的鳳凰,正正飛落在她眼前,羽之光輝奪目耀人,教人不敢直視。
她有些晃神,伸手去觸碰眼前鳳凰之羽,柔軟似綢緞,若觸摸雲端。
鳳凰似有感應,繞着她的指尖飛翔,而後光芒淡去,化成燈的竹柄落在她的手中,翩然的鳳化作紙燈,被她牽引在掌中。
而另一隻凰燈,落在她身邊人的手中。
“感謝芸姑的賜福,瑤水的子民都為這鳳凰美景所折服,漂亮的燈王将歸你所有。”裡長笑眯眯地望着她。
九姑也跟着抿了抿嘴,雙手交疊着,摩挲着她手中沉甸甸的布袋。
阮含星朝她們半躬行禮,而後仰頭看向朝珩,後者猝不及防與她投來的目光對視,下意識移開,卻又覺察出自己此地無銀的慌亂。
幸而裡長此時的話,牽引開他們的思緒,她道:“今晚的燈王之禮到此結束,大夥們,且自盡興!看一看我們瑤水竹藝,觀一觀這鎮上風情!”
鳳凰有歸處,諸人将散開,楊九姑卻忽然上前,幹枯的手倏然握住阮含星的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