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然承諾是魯莽的事，但隻為那一刻的心。

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解決，需得從長計議。喧鬧散去，阮、朝二人及瑤水裡長都想幫九姑找個地方暫時安置下來，卻被她拒絕，她說自有去處，她不貪心，隻求那一件事，其餘都不求。

送完九姑後，朝珩和阮含星也得在瑤水鎮先找個可安置的地方。

二人心緒皆複雜，一路上難免沉默。

行至一間客棧前，阮含星打破了沉默。事情總要有個突破口，她想起王筠之，和朝珩提議，“師尊，不秋峰的筠之師兄擅畫，我想請他下山和我們一起，先按着九姑的描述把那兇手畫出來，我們再對着畫找人，這樣也快，畢竟九姑年邁，經不起太大折騰。”

“筠之？你……何時認識了筠之？”朝珩聽到他的名字，微微訝異道。

阮含星才想起來，王筠之在他們眼中似乎是常居不秋峰、幾乎不見人的形象，至于她們怎麼認識……總不能說王師兄鬼上身第一次見面就突然和她告白吧？于是胡謅道：“我去未了瀑練劍，偶遇他畫畫，就誇了幾句，就這麼認識了。”

朝珩若有所思颔首，“筠之不常與人交往，這也是好事，依你所言，明天請他來一趟吧。”

說着，二人一起進了家客棧，開了兩間房，行至二樓将分别時，朝珩叫住阮含星。

“含星，為師還有一事想問你。”

“什麼？”

“你今日吹的那曲《采薇》……”朝珩難得猶疑片刻，“是從何學來？”

阮含星眨眨眼，“是一個姐姐教的。”

“姐姐？她在哪裡？”

“我不知道，我沒有再見過她。”

朝珩眸光微暗，他似要說些什麼，終是化作一句，“好的，早些歇息，今日你也疲累，明早再說。”

各自回房。

關上房門、放好鳳燈後，阮含星并沒點燃燭火，隻披着窗外一片月光和燈裡幽弱光影，倒在床上，她腦海中一會回顧着九姑的故事，一會閃過朝珩那些藏在雲淡風輕後的細微表情，一會又想起芽芽和那隻布老虎。

伸手探到腰間，那一處已經空了，蓦地，心底也空落落的。

那隻布老虎，應該本就該屬于芽芽，但她為什麼有些舍不得？

不知過了多久，夜已深，她和衣躺在床上，依舊是遲遲無法入睡。為何總是這樣？遙遙黑夜，空曠寂寥，無邊無際地浸泡在黑夜裡。實在無聊，她開始背法訣，這樣也許能睡得快些。

朦胧間，她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

她變小了，長得沒家裡桌子高，阿爹回家，帶了個可愛的布老虎，圓頭圓腦，王字下面一雙發亮的大眼睛，她正玩得開心，阿爹喊她吃飯，今天的午飯是紅豆餡的糯米團，非常甜。

她坐在阿爹身旁，一擡頭才發現阿爹的臉色好白、白得發青，難道阿爹生病了？仔細一看，阿爹脖子上有道好深的印痕，一片粗糙的深紅，阿爹的眼睛很凸，布滿紅絲，阿爹的身邊圍着好多壞蛋蒼蠅在吃阿爹的肉。

阿爹笑着對她說，芽芽，爹爹這次帶回來的小老虎好不好看？

她好開心，因為阿爹笑着和她說話。

阿爹，還能笑着和她說話！

這時候，阿爹指着門外說：“乖女，看，你娘和哥哥回家了。”

她抓着布老虎跑到門外，哥哥一把把她抱起來，轉了一圈，隻是很奇怪，哥哥沒有頭，脖子那裡隻有碗大一個疤，溢着紅褐色的血漬。這時候娘說話了，娘說：“乖乖我兒，娘給你編了一盞鳳凰燈，你喜歡嗎？”娘摸了摸她的頭，娘的手軟軟的。

她好幸福。

可是，這時忽然有一道聲音喊道：“她是騙子！她不是你們的孩子！”

什麼？她不是他們的孩子？那她是什麼？她是誰？

爹，娘？我是誰？

她忽然渾身疼痛起來，頭痛，腳痛，眼痛！頭上有醜陋的東西忽然爬滿額頭，擠掉了一把又一把的頭發，幾乎要攪碎她的頭皮。腳呢？腳也忽然不見，粗大的黑金色澤蛇尾巴破骨而出，不受控制的雜亂甩着，想破壞着眼前的一切，把整個世界都打碎。她的眼睛忽然開始模糊，看不清，眼前都是朦胧的深淵。

什麼東西爬到她身上，啃噬着她，刺痛着她，腐蝕着她。

痛得快要窒息。

她揮舞着手，說不出話，伸手想要抓住什麼，卻摸到一片粘膩，忽有什麼快速爬過她的手臂，她憤怒而恐懼地抓住那東西，放到眼前，卻隻模糊地看到一個輪廓。

色彩斑斓長着絨毛的蟲身，像尖刀毒針一般的八個肢節。

啊！！！

她無聲的尖叫——蜘蛛，蜘蛛！她最厭惡的毒蟲！

她開始橫沖直撞想逃離，那蜘蛛卻越來越大，她半盲着找救命的出口，朝一處微微光亮的地方狠狠撞開，破開那片濃霧，慌亂地沖入一片溫熱的柔軟。

似乎得救了。

莫名的，心悸和恐懼慢慢退散，困意和疲憊席卷全身。

又回歸到一片平靜和黑暗……

朝珩甚少失眠，無論是一年前殺了穎棋回到瑤山後，還是那次中了花燃盡落入遙望海後。

師姐總嫌他遇見這些邪魔歪道便強撐着未好全的身體想去制服他們，所以身上舊傷總是醫治好了又添新傷，總也好不完，所謂半仙之體也快要外強中幹，所以……所謂的愛睡覺，其實也是種無奈。

回想起當初剛收完含星，她定也疑惑明明師徒同在清梧峰，一天卻見不了幾面，其實隻是他殺穎棋時耗了太多精力，撐不住要調養罷了。

至于蛇毒花燃盡……

這朵花，何時燃盡？衣衫之下的傷痕，漸漸已淺青化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