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十分混亂,人們如鳥獸四散。
陸文軒支使弟子去追那道烏紫濁氣,留在此處看守李慕清和馮秀,朝珩橫抱着昏過去的阮含星。那開了的棺,反而暫時無人去關注。
朝珩緊皺眉頭看向懷中少女,見那原本陽光明豔的臉上,而今血色悉數褪去,隻餘蒼白。她口唇溢出血漬,奄奄一息,衣衫染紅,紅得吓人。
無意與陸文軒繼續糾纏,朝珩道:“小徒遭難,需速回瑤山救治,幼甯和馮姑娘亦随我先回瑤山聽候發落,方家之事,改日再議。”
陸文軒走上前,冷硬道:“不妥吧,盟中已有監管此二人的調令,縱是劍聖,也不可阻攔問仙盟行事。”
李慕清道:“師叔,我無礙,你自去救治師妹便是。”
朝珩見他神色淡然自若,與他對視一眼,互相颔首,便回陸文軒,“此事若有進展,煩請龍華宮主告知,慕清乃掌門愛徒,為人一向清正坦蕩,天下聞名,事情未水落石出的日子,還請宮主代為照顧,問仙盟做事,總要給天下修士一個公正交代。”
前些日子才打過一頓,但事随境轉,此刻也隻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陸文軒皮笑肉不笑道:“劍聖對除了晚舟以外的弟子,倒都頗是優容照拂。”
朝珩不再回他,抱着阮含星飛回瑤山。
路上,阮含星隐約醒了一回,口中喃喃道:“師尊,對不起,我沒攔住它……”
“它去哪裡與我無關,回瑤山,别多想。”
阮含星垂眸,手輕輕揪住朝珩的衣襟,“師尊,還是給你拖後腿了。”
朝珩道:“想幹活有無數機會,你的小命隻有一條,不要再說話。”
她微扯唇角,揪住衣襟的手也無力落下,陷入昏迷。
·
阮含星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見露橋霜林的春天,那是很美的一個春天,整個山林的桃花都開了花,春風暖陽,族人都想走出來玩鬧踏春。
族裡之人無論男女老少都長得美麗秀氣,唯獨她是個例外。
因為她血脈不純,六歲分化那年,便分化失敗了,化不出完整的蛇身,也化不出人形。
她想,其實血脈不純也不是最大的問題。應該是,母親瞧不上她,所以根本不會施舍半分靈力為她改造身體,她有太多優秀的子女,不差一個殘缺品。
那個春日裡,她遠遠盤縮在一棵樹下,看着族人們在柔軟的草坪上跳、跑,看他們放風筝,看他們美麗的臉龐沐浴在溫軟金黃的陽光下。
算了,能沐浴到一縷陽光也好。
可世事總不能如願的,總有眼尖的人發現她,連那一絲陽光都吝啬施舍給她,他們上前嘲笑她、踹她、驅逐她,看她狼狽的拖着那發育不完全而且醜陋的尾巴從泥濘的土地爬回自己偏遠陰冷的洞室。
她羨慕,也嫉妒。
她羨慕他們能随意切換形态,羨慕他們做蛇時鮮亮光滑的皮膚,羨慕他們做人時美麗的容顔和靈活的雙腿。
可她羨慕的族人們,視她為女王的污點、蛇族的恥辱、醜陋的怪物。
所以她想,為什麼這些族人不去死呢?他們死了,這草地、春風、桃花都屬于她的了。
她被趕走,遠離那片大大的柔軟的草地,她拖着疲憊的蛇尾挪到池塘邊,那一汪池倒映出她的面容。
她……應該也是好看的。
可是頭上原該生發的地方卻布滿粘膩黑褐的鱗片,泛着暗金的光,看起來森冷詭異。
惡心!醜陋!
她用手一片一片把那些醜陋的蛇鱗拔下來,可除了得到深入骨髓的劇痛和滿手腥血外,她什麼都沒得到。
血液和淚水一同墜落池塘,那池水也變得肮髒。
“你……還好麼?”
這時有一道溫軟的聲音,含着關切問她。
她回頭,卻看見一副畢生難忘的容顔。
星星一樣的眸,清澈明湛,柔軟嫣紅的唇,比任何花朵的顔色都明媚,瑩白的肌膚,如玉一般嬌嫩。
不僅如此,她還有綢緞一般的黑發,有漂亮的發飾,有纖細但健康的軀體,穿着繡了好看紋樣的華裳。
她是尊貴的公主,而她卻是淤泥裡的怪物。
她在怔然,而眼前人卻被她滿頭血吓了一跳。
那人問:“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我帶你去找醫婆婆……”
那人說:“别怕,你别縮着,我不會害你的,也不會嘲笑你的,我是元白露,是母親的第三個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她搖頭,說她沒名字。
那人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還沒有名字……你何時生辰?……不記得月日無妨,要不你就和我同天生辰吧!我應該也算你的姐姐……”
好聒噪的聲音。
好讨厭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