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景光輾轉反側了一夜,終于在淩晨五點不到的時候認命地爬起來坐回書桌前。桌上還散落着他睡覺之前寫得密密麻麻都是字的筆記,左邊的煙灰缸裡堆了好幾根煙屁股,右手邊的馬克杯裡還剩下沒喝完的半口咖啡。
諸伏雙手捂住臉長歎了一口氣,昨天赤井秀一告訴他的情報信息量過大以緻于把他原本的計劃連同即将見到幼馴染的忐忑心情一起轟個粉碎。而昨日放了他一晚上鴿子的幼馴染更是讓諸伏擔心這裡面是否有點什麼别的問題。最終,他在原地留下了一個隻有降谷零能看明白的暗号後便離開了。
不出意料的話,今天他肯定能和降谷見個面。但在那之前,諸伏景光覺得很有必要處理一下新到手的情報。
波本萊伊在蘇格蘭暴露後如何明争暗鬥一事姑且按下不表,諸伏目前最關心的事情有兩個,一是赤井從楠田陸道處繳獲的手槍,二是赤井知道了“降谷零”這一姓名。
前者涉及到警視廳的内鬼,可以說這件事在一定程度上證實公安的情報——警察系統内确實有組織安插的釘子。但這個内鬼是否存在于搜查一還不明确,往好了想,前些日子作為“綠川”的工作不算白費。諸伏相信以降谷零的能力在有手槍實物的前提下可以很快找到一個方向,如果能和對方見面的話,說不定真的能在追查組織的問題上勝過其他機構一頭。
而赤井得知“降谷零”就不是什麼好消息了。赤井秀一的撤退與複出一定是FBI的安排,假死雖然是和第三方進行合作,但背後也有FBI的默許。所以他到底是以一個什麼樣的身份獲取到了“降谷零”的情報呢?
據赤井所說,降谷零的檔案是線人首先提供了線索,而後他才跟着有關特征不管是黑進數據庫還是哪裡得到了檔案。也就是說赤井在出手之前,手上的線索隻有“安室透小時候的外号叫‘Zero’”以及“安室透是公安零組的卧底”這兩條線索。在諸伏景光自我介紹以前,赤井秀一沒有得到任何關于“蘇格蘭是諸伏景光”的情報。所以他知道的就隻是“安室透是來自公安零組的卧底,他的名字叫做降谷零”這一點而已。
除此之外,赤井還特意強調了“線人不是組織的人”以及“波本還依舊是組織的一員,所以能确定這位線人一定不是組織的人。如果他是以萊伊的身份索要情報,那線人一定是黑色勢力的人,一般的黑色勢力又是怎麼接觸到卧底信息的呢?
最大的可能性還是赤井以FBI或者“前FBI”的身份調用了和他私交不錯又常駐日本但為FBI工作的線人。但這也存在着如何接觸機密信息的問題,隻是如果對方不是“為FBI工作”而是“本身就是FBI”或者“隸屬米國某些機構”的話,這一切就可以解釋了。
就算是諸伏景光這個層級的人也多少聽過各國情報部門之間扭曲的合作競争關系,公安跟CIA和FBI也在很多問題上有合作,彼此之間有聯系并不意外,但把這麼機密的信息交給他國機構就是另一個層面的問題了。
一般來說,卧底身份被其他機構發現相當于底牌被揭穿,輕則以身份為要挾進行合作,重則被人扔出去做替死鬼或賣掉做功績。各個機構在情報問題上是競争關系,也就是說卧底和卧底之間的立場與目的不相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哪一個卧底不是踩着别人的屍體往上爬呢?
一旦加入某個機構,行動和思想都會多少向所在機構偏移。或許隻有赤井秀一,也隻有這個人會單純因為認定一個卧底是正義之人便想下手救人吧。
諸伏幽幽地歎口氣,他自然是相信以赤井秀一的人品不會把查到的信息外洩,但老實說,他甯願赤井秀一啟用的是組織的人。因為如果不是這樣,就意味着FBI或者CIA的其中一個,在警察廳那邊的默認之下獲取了“降谷零”這一情報。
很多層面上,這比組織挖出“降谷零”還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再加上那個卧底名單,諸伏景光認為自己真的很有必要找降谷零溝通一下。有些東西就像潘多拉魔盒,從一開始便不應該被打開。
諸伏景光到達指定地點以後才後知後覺的感到一陣忐忑,自蘇格蘭暴露之後,他已經将近三年沒有和降谷零說過一句話。上一次見到幼馴染還是調回公安後某次路過波洛咖啡廳時,遠遠在街邊的一瞥。諸伏不敢上前打招呼,生怕周圍有什麼組織的眼線,隻能多看一眼後扭頭離開。
同期裡明确知道他回歸的理論上隻有伊達航和萩原研二,前者是直接去檔案室堵人後者則是某次送文件的時候正巧撞上。這二位都不是會把秘密亂說的類型,他又獲得了二位的保證。至于松田陣平,恐怕就算萩原不說,這人的直覺也夠猜出八成。
那麼降谷零知道他還活着嗎?諸伏有點不确定了。
伊達和萩原雖然不會明着告訴降谷自己還活着的信息,但一定會或多或少暗示過……可降谷零這些年完全無視了關于諸伏景光一切可能的線索,就好像……就好像他已經接受了失去諸伏景光的現實一樣。
諸伏覺得胸口有些發悶,他很難想象降谷零這些年到底經曆了什麼。赤井隻潦草地講述了波本從萊伊叛逃前就在不停試探,在赤井假死後找貝爾摩德易容成他去追查,甚至不惜動用零組的力量逼迫赤井與小偵探現身的事情——都隻為了從赤井嘴裡聽到當年山道上的真相。
可降谷零連這個願望都沒能實現。
作為卧底,降谷零與他都接受某天會殉職的可能性。他們的私情之間隔着太多的公事,理智上可以接受彼此的隐瞞,行動上會優先各自的任務……諸伏景光從不後悔隐瞞自己現況來保證降谷零安全這件事,但他依舊任性地想降谷零開心,想要某一天他們都能回到陽光下去。
正當諸伏景光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的時候,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諸伏立刻吸了一口氣調整好表情轉身,然後就撞上一把熟悉的HK P7以及波本那冰冷的藍紫色眼睛。
諸伏緩緩将雙手舉過頭頂,偷偷地打量着幼馴染的神色。盡管降谷零什麼都沒說,但是諸伏還是看出了對方的憤怒和緊張:
憤怒應該是來自于組織的試探,在蘇格蘭暴露後,組織怕是沒少僞裝成蘇格蘭來觀察波本的反應。而緊張則是來源于他留下的暗号,那是他們在組織時商議過的備案,公安和組織應當都不知道這點。
從降谷零到達到他搜完諸伏全身确定為真實面孔都還沒說過一句話,所以諸伏決定先邁出這一步:
“波本,你的名字是安室透,你在拿到代号之初短暫地與萊伊和蘇格蘭組隊參與行動,住在他們的安全屋内。”
在這種全神戒備的狀态下根本無法進行談話,所以首先需要讓降谷零相信自己是蘇格蘭。
“你喜歡吃芹菜,沒有工作的晚上會喝茶,加班的時候會喝咖啡。你曾經誤拿了櫃子裡萊伊儲備的罐裝咖啡,并在喝了一口以後決定入手一台咖啡機。”
降谷零的表情在聽到“萊伊”和“咖啡”後露出一個略顯微妙的表情,顯然是記起了這是一件什麼事。後續其實還包括波本連夜下樓去便利店買了另一品牌的罐裝咖啡并把原來萊伊的儲備推到最裡面,而口味上不挑的萊伊也就此改變了咖啡的品牌。
這是隻有蘇格蘭、萊伊和波本才知道的事情。
“除此之外,你的廚藝是我教的。或者說,我試圖教過,但你實在是興緻缺缺。隻是很慶幸在我離開前,你好歹在某個技能上全面碾壓萊伊。”
——然後才是讓對方相信自己是諸伏景光。
“你這些年一直在找的人就在組織裡。你有四位志同道合的好友,其中三位是受歡迎的好人,各自在崗位上發光發熱。而剩下的那位……就在這裡。”
諸伏景光笑着眨眨眼睛,用着輕柔的語氣小聲說:
“我回來了,零(Zero)。”
頃刻間,那對藍紫色的眼睛裡烏雲蔽日、狂風四起,雨水咆哮着傾瀉而下。可這暴風雨隻持續一瞬,再看過去已是雨過天晴。
諸伏看着幼馴染的眼神變化突然感到有點難過,降谷零實在是過于淡定了,長久的卧底生涯讓他學會快速收放感情,連一點動搖都不能被察覺。
好吧,現在他有點理解赤井了。諸伏苦中作樂地想道,能從降谷零那完美無缺的面具上敲開一絲裂痕是多麼有挑戰性的任務啊。
似乎種種迹象都已經表明諸伏景光的身份,降谷零的槍口垂了下去。他低下頭片刻,向周圍打了個手勢後,便以“這裡不方便說話”為由拉着諸伏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