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推拉門“唰”地拉開又合上,把便利店美食的香氣和熱乎氣都關在裡面。風見裕也提着手裡的塑料袋望着深夜空無一人的停車場歎了口氣,等完成文書之後已經是這個點鐘,除了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以外也沒有什麼能讓他一個人填飽肚子的地方。
其實營業到早上的居酒屋也并非是沒有,來的路上就經過了一家吵吵鬧鬧主打烤串的居酒屋,隔着簾子都能感受到裡面的放縱,仔細聽或許還能辨别出客人的身份。
看吧,這就是小地方的不好。地方小,都是熟人,你今天幹的事情可能不出一小時就能傳遍大半個城市。風見呼出一口冷氣,他現在的處境已經足夠微妙了,不需要再加上些什麼“東京優等生深夜醉酒”的傳聞。
打他來到這個小城警局起,圍繞在身邊的各種好奇中帶着惡意的眼神就沒少過。
風見隻記得自己上一秒還在東京,下一秒已經來到了青森。
一整天的車馬勞頓讓風見在簡單地收拾梳洗一番後便感到疲憊不堪,他呈“大”字形躺在榻榻米上,直愣愣地望着客廳裡略顯暗淡的燈光。哪怕是現在,他對于自己被調職來青森一事還是有種不真實感。
組織覆滅後,等待他們的不是休假或者慶祝,而是疑惑與不滿。先是他們作為降谷零的支援團隊在降谷本人還在住院時突然解散,同事們被接連帶走分開問話,再是被拉進無限期的審查,好不容易讓上面點了頭,最後卻被告知降谷零已經叛逃,從此該公安不再存在于系統中。
風見裕也大受震撼,在慌亂之中他看向辦公室裡的諸伏景光,可後者看上去比他還要茫然,似乎連降谷零被宣布背叛這件事本身都還未知曉。
在風見有機會提醒諸伏之前,他就收到命令:即日起離開現在的工作崗位,調往青森下的十田和市。此外,相關行動和案件都視為退出,不得以“公安”的身份回來繼續調查。
這便是風見目前的境況。
他擡起手蓋在眼睛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被打點完畢,所有決策都來自于他無法參與的層級,除了歎氣,他似乎也沒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翌日,新警局上班的第一天,他跟着年紀夠大的資深刑警走進科室,裡面人的眼睛齊刷刷地看了過來,突然成為人群中心的風見裕也感到了一絲的不自在。
他說完那簡短的自我介紹後,等了一會才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風見回過頭,連帶隊的老刑警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鼓掌。對此他隻能安慰自己,常年接觸一線的刑警沒有這麼多形式主義,自己得習慣。
有想知道東京是什麼氛圍的,有想知道東京和他們差在哪裡的,還有想知道東京能不能吃到某些廣告上才有的東西的。最終繞來繞去,風見還是沒能逃過被詢問他到底是為什麼從東京來到青森的。
就算很多地方對東京人印象再差,也不得不一定程度上承認那是霓虹發展最好、最為國際化的都市,能去東京的人必然都是高材生。而已經去過東京的人現在卻坐在這個毫不起眼的工位上,這不由得讓人用一種相對惡意的角度猜測:他到底是堅持不了呢?還是有什麼更為深層次的原因?
「喂,差不多得了,他是什麼高中轉校生嗎!回去幹活了!」老刑警探出頭,沒好氣地對着圍滿風見工位的人喊道。
其他人這才悻悻離開。可惜“轉學生”這個印象已經留下,同事們時不時還會用“優等生”來諷刺他,但成效甚微。
和這些同事揣測的相反,風見裕也并不排斥“優等生”這個稱呼。
或許對于這些一輩子留在小地方的人來說,優等生是一種對被東京抛棄之人的諷刺,可對風見來說,這不過是一個合乎事實的描述。
東京向來是整個霓虹最大的人才聚集地,國考又是在全國所有人才裡進一步篩選。在此之上,公安還會在這些被篩選好的人才裡挑挑揀揀。可以說風見裕也起碼是對得起“優等生”這個稱呼的。
而顯然他不是唯一這麼想的人。
能進公安的,必然都是精英。這是風見任職第一天的感悟。
他在東京的工位左鄰某縣狀元右鄰某些偏差值極高大學的畢業生,一整個辦公室細數下來,竟然沒有成績層面特别普通的。能力相近的衆人暗自較勁,都在觀察可能成為競争者的人。
但這和風見有關系也沒關系,他對自己的能力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說到底,努力晉升成為什麼大官從一開始就不是他的人生目标。
他報考公務員不過是因為這是大部分霓虹人都更為認可的職業道路,公務員在婚戀市場也還算吃香,等到了年紀他就去相親,找個合适的女孩子結婚生子,最後一同老去……這是他選擇的無趣卻也安穩的道路。
至少表面上如此,就内心來說,哪個男孩子内心沒有幻想過自己變成巨大機器人呢?所以長大以後要做維護正義的警察又有什麼不對?風見裕也面無表情地推了推眼鏡。
可這份安穩在他即将步入25歲的時候被一輛名為“命運”的車無情創飛。
明明是個普通的周一,他頂着黑眼圈拿着公文包向前輩們問候。等差不多快走到辦公室了,突然走廊不知道哪裡殺出兩個兇神惡煞的公安前輩——他沒見過的那種——用一種不容人拒絕的語氣把他帶去了一間無人的會議室。
快速反思并排除了今天問好鞠躬的角度不對這一元素,風見勇敢地面對了自己的命運。
裡面看上去慈祥的不知名上級向他簡要說明了緣由:他被選中成為了某個秘密任務的聯絡人,負責監控和聯系已經成功混入目标團體的潛入搜查官。
如果風見裕也年輕幾歲,他會激動地跳起來并開始幻想自己如何拯救這個世界。可現在的他隻是看着桌邊厚厚一沓的保密協議,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等到他與其他同事彙合的時候,風見才意識到這件事哪裡不對。
會議室裡除了他還有差不多十個人,來自各個科室和部門。風見和其他人相互都不認識,看起來其中有些人也和他差不多。
面目慈祥的上級清了清嗓子,臉色驟然嚴肅了起來:「想必各位已經對接下來的任務有一定的了解,那麼現在這裡的人就将是未來合作的團隊。」
說着他把大屏幕打開,上面赫然印着一個金發深膚的青年的照片。
等等,潛入搜查官的照片就這樣曝光合适嗎?被這個發展震驚的風見差點站起身來,但被上級深深看了一眼後又冷靜了下來。既然是團隊,那麼必然也是即将支援同一人的保密團隊,應該不需要擔心太多。
他故作鎮定地調整了坐姿,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人的反應。其他人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看來也不是第一次做保密工作了。然而這位他們需要支援的人還是掀起了意料之外的軒然大波。
等相對完整的簡曆打出來以後,大家才突然意識到,首先這個長相顯眼又不合群的家夥是他們的同僚,其次他比在場任何一個人的年齡都小。而更重要的是,這個青年是以“長官”的身份加入的。
換句話說,這個他們素未謀面的青年才是負責指揮團隊的負責人。
降谷零,a.k.a. 安室透,代号"Zero"。他的主要任務目标是以情報販子的身份混入東京的黑色勢力,建立自己的地下情報網,并作為公安在灰色地帶的情報源活動。如有其他的公安任務,他也将以公安的身份加入并配合。
衆人低頭快速地翻閱資料,此前他們從未有一個相對完整且中立的情報整合源頭,各種線人協助人同公安單線聯系,各自為政。如果能成,那麼他們将會是整個公安裡最特殊的存在之一……
「正如各位所想的那樣。」上級笑眯眯地解釋:「歡迎——成為“Zero”。」
那個并不存在的部門。
風見緊張地攥着手裡的資料,這上面描述了一個以一位零組成員為核心,其他新晉零組成員為輔的長期情報搜集整合任務。可他先前聽到的卻是另一個版本:
降谷零,a.k.a. 安室透,代号“Zero”。目标為調查近期開始活躍的某黑色勢力,以僞造身份混入其中并向公安輸送其相關的情報,以待進一步指示。
很顯然,自己接到了這些準同事沒有的額外任務。風見咽了口吐沫,把所有的疑問憋了回去。這不是他現在該問的事情。
「今天的事情就是這些,具體行動從今以後将交由降谷完成。具體情況等待他的聯絡,那麼沒有問題了的話,就此解散。」說罷,上級夾着資料,頭也不回地離開會議室。
風見左右看看,同事們都已經熟練地開始收拾東西銷毀資料準備離開,而他作為第一次參加這類保密行動的新人,心裡屬實沒底。在離開會議室後,他把自己關進廁所,長歎一口氣搗住了臉。
潛入搜查官,一枚埋在黑暗裡的釘子,一個可以讓警方藉由其敲開的裂縫瓦解黑色勢力的存在。可如果這枚釘子所釘住的并非是單一組織,那麼作為指定任務聯絡人的他,到底應該優先哪個目标呢?
他又歎了一口氣,伸出手看了看表。此時早就過了通常意義上的下班時間,他們的會議信息量多還密集,上峰給了他們足夠的時間提問和消化,但風見依舊覺得忐忑不安。
幹脆去翻翻以前的檔案,看看有什麼例子算了……他抱住頭,把希望寄托于公安的資料室中。
「失禮了……啊。」風見推開門,本想禮貌性地說一句完事,沒想到裡面還有别人。對方是一位身形與他相仿,黑發藍眸的青年,從樣貌上判斷應該比他略小一點。
青年很顯然也沒想到這個時間還有别人到來,他有些慌張地站起來鞠了一躬,給風見這位“前輩”讓出位置。少見地獲得前輩待遇的風見趕緊擺擺手,示意自己隻是随便看看就趕緊溜到一旁。
在離開前,風見瞥見對方的胸牌上寫着“諸伏”二字。
那之後度過了相當平靜的幾個月,沒有召集,沒有聯絡。風見時不時會以文書加班的名義偷偷去資料室查閱,每次這個時間也都能碰到那位青年。一來二去,兩人竟也熟絡起來。
「前輩好,您晚飯吃了嗎?不嫌棄的話,這裡還有。」諸伏指了指桌子上還沒涼透的便利店飯團,風見晃了晃手上的便利店袋子,也拿出了自己的宵夜。
打開還熱着的紅豆湯拿出熟成鲑魚飯團,風見扭頭一看,諸伏桌上的飯團是辣味炸雞口味,也不知道對方是怎麼從一群公安餓鬼的手裡拿到的。
接收到有些熱切的目光,諸伏擡起頭,在兩個飯團中間看了看。隻思索了片刻,他就舉起炸雞飯團問道:「前輩要交換嗎?」
「诶……這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風見吞了口吐沫,他這個月都還沒搶到過炸雞飯團,但如果連飯團這種小事都要占後輩便宜的話……
諸伏眨眨眼睛,似乎理解了風見的糾結:「沒關系的前輩,炸雞飯團下個月也會有的。」
「什麼!你怎麼知道的?」
「啊……這個嘛……」諸伏撓了下臉頰:「稍微和店員小姐打好了關系?」
那一刻,風見覺得自己未來的公安生涯充滿了光。
本以為距離成功投放潛入搜查官還需要一定時間,結果沒出三個月,風見他們便收到了匿名郵件,要求在某個公安所屬的秘密場所集合,“Zero”有新的情報需要上交和整理。那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工作日,已經做好了足夠心理準備的風見面不改色地放下手中的資料,對前輩說要把不重要的東西帶回家努力後便離開了辦公室。
他在樓梯間看到了隊伍裡另一位與他年紀相仿的同事,零組日常分散在各個部門,彼此在表面工作關系上不能說熟悉。風見隻記得他的名字叫做木村,兩個人相□□頭打招呼後擦身而過。
第一次召集會是什麼内容呢?風見很好奇,但他更想知道要怎麼去處理一個平行的任務。作為資曆相對淺薄又沒什麼背景的人,他自認為很難用能力之類的東西讓其他人信服。
正思考着,他的手機發出“叮”地一聲,收到一封匿名還顯示不出内容的郵件。風見趕緊找了個隐蔽的地方站定,這樣的聯絡方式多半是直接來自上司的指示。
他打開手機,屏幕上隻有短短一句話:
「我會讓你走到台前。」
但是怎麼做到呢?風見抿住嘴唇,把手機收回了口袋。看起來,他曾經想過的平靜生活已經離他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