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集地點是一個半地下的結構，待風見趕到時，團隊其他人已經來的差不多了。同隸屬于警視廳公安部，辦公桌離他不遠的石川湊了過來給他小聲八卦了一下之前的讨論。
「聽村上前輩說，降谷似乎是他們那屆警校的首席，據說還是破紀錄的。」石川朝房間另一頭的村上努努嘴，示意風見認人。
「首席啊……」
石川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是啊，據說還是畢業生代表……說真的，這樣的人去卧底，這次任務有多大？」
風見沒有接話。他在自己那屆的成績算是中等偏上，首席長什麼樣子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這類過分優秀的人向來不會和他這樣資質平庸的人來往，但偶爾撒下的光芒足以灼燒無辜路人。
石川講完八卦就回到他先前的位置，和幾個公安前輩聊天去了。風見看了看周圍，似乎基本隻有自己是一個人，看起來其他人都找到了私下裡聯絡他人的辦法。
「風見警官……對吧？」
風見回過頭，是不久前同他擦身而過的木村。對方和他差不多年紀，大概也是沒有什麼經驗的人。這讓風見心裡多少有了點安慰。
「說起來風見警官有聽說傳聞對吧？」
「是說首席？」
木村搖搖頭：「這個大家都知道啦，是說在讨論為什麼這樣的人會被投入卧底。」
風見搖頭，這個問題他不知道，也不好回答。往好一點說，大概是這次的任務特别重要，需要一個有足夠能力的生面孔去撬開口子。往不好一點說嘛……
「也有傳聞說，降谷警官是某個大家族後裔，但家族資源沒有傾斜給他。」木村小聲說道。
風見張開嘴，有些猶豫地接道：「這……不太好吧？也沒什麼證據……」
「唔……是啊，其實本來也是不該我們讨論的東西就是了。」
「那麼風見警官覺得應該如何呢？」
「既然是上面的指派，能力肯定沒問題，我們隻要做好本職……啊咧？」
意識到有完全不屬于他們兩個的聲音出現，風見和木村頓時汗毛倒豎，猛地扭頭往後看。一位身着休閑服頭戴鴨舌帽的金發深膚青年不知何時坐在他們的後面，而此人的形象正與會議上的照片相重合。
降谷零就這樣無聲地潛入了這個秘密場所，在場公安卻無人發現。
兩個人這不小的動靜倒是成功地吸引到了大半個屋子裡的人，也讓注意到金發青年的公安們集體陷入了沉默。
進入秘密場所需要有相應暗号和密碼，每次有人出入大門都有提示音，即便屋子内聊天也不會蓋過開門的聲音。也就是說，青年要麼是貼着某個人進來要麼有辦法讓門禁失效。隻是不管哪個方法，這個場所怕是今後都無法作為“Zero”的召集地存在了。
意識到這點的公安們臉色更黑了。
成為衆人視線焦點的金發青年摘下帽子站起身，毫不猶豫地越過那些資曆大他數年的前輩們，走到另一端打開投影拉下屏幕。
「自我介紹一下，我的名字是降谷零，想必各位應該已經在先前的會議裡得知了。」
金發青年——降谷零轉過身環視整個會議室，滿意地看到無人打斷他的開場後便直接進入了正題：
「此次召集各位來，主要是為了讨論今後的行動方向和計劃。」
說着，他用投影打出了幾個本地黑色勢力的名字和警視廳與警察廳涉及這些勢力的相關行動。風見和木村這才敢動一動已經僵硬的肌肉，交換了一個慌張和震驚的眼神後就趕緊摸出紙筆記錄。
「目前東京範圍内較大的黑色勢力都有我們的人進行管控，但各個派系錯綜複雜，具體動向仍不夠明朗。所以我的提議是：以一個組織為中心，收集所有相關線索進行集中控制。」
說着，降谷切換幻燈片，幾張黑夜下的照片展現在大家面前。這是一個出面成員全員身着黑色系衣服以酒名為代号的新起勢力，和諸多極道團體有密切聯系，甚至也有和白道以及灰色勢力打交道的記錄。
可這沒能說服下面更有經驗的幾個公安前輩，其中一個皺着眉頭攤開手發問：「确實新晉勢力會更好潛入，但我們要怎麼保證其他勢力與其交往？難道要我們主動去促成嗎？這豈不是……」
「前輩的質疑非常合理。」降谷點點頭，随即他又切換了屏幕：「請看這裡，這是我數月來調查的成果。」
屏幕上蛛網一般的社交網絡鋪滿畫面，裡面不乏一些傳統勢力和近年來的紅人們，而他先前提到的組織，恰好處在網絡的正中心。
「如各位所見，這個組織雖為新晉勢力，但和本地勢力關系緊密，甚至連不少情報販子的信息都會天然地流向那裡。」
降谷滔滔不絕地把他這段時間作為情報販子慢慢建立據點到摸出整個地下勢力關系網的過程說了一遍，期間，公安們的臉色變了又變。
風見倒是能理解這種感覺，能來公安的絕對都是精英，而這些精英通常也是各個地方的風雲人物。他們都默認自己是這片地方最好的、實力最強的，哪怕是來到公安也會覺得是栖身于實力相仿的強者圈中。
而降谷零的出現打破了這個脆弱的平衡。
22歲從警校離開進行卧底訓練，短時間内一邊進行交番的實習一邊進行卧底訓練。在訓練結束後不到一年就想辦法摸清楚了地下勢力情報網的基本脈絡，甚至有能力從裡面挑出最大的魚來釣。
這讓衆人對先前“成績破曆史記錄的警校首席”這一傳聞有了實感。隻是這實感來的過于突然，大家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就一頭撞上了這個名為“才能”的高牆。
「而我的希望是……風見裕也警官。」
「啊……是！」
随着椅子刺啦一聲，本就緊張的風見“蹭”地一下站起來，差點打落了旁邊木村的筆記本。
「那麼風見警官，我希望你能作為我主要聯絡人，負責今後所有一手情報與報告的交接。」
「是……诶？！」
這難道是要兩個任務合并？風見驚訝地張開嘴。聽見這話的其他公安，尤其是有過數次機密任務經驗的老公安們頓時有點坐不住了。
降谷零擡起手示意衆人安靜，待屋内冷靜下來，他才繼續道：「我知道在場諸位基本都比風見警官更有經驗和資曆，但這個任務需要也不一定需要這個。」
說着，他拿出幾張照片發下去。幾個有經驗的老公安瞬間認出了照片上的人：有幾人是公安這邊的線人，有些是黑白通吃的情報販子。而照片上映出來的，無一例外是他們慘死的現場或者被拍下的背影。
降谷歎了口氣：「我明白諸位的感受，但這個組織非常謹慎……過于謹慎了。一旦有任何背叛或是卧底的迹象，他們便會出手清理，哪怕是第三方也無所謂。因此，才需要一個沒有任務經驗的生面孔……但任務經驗确實重要，還麻煩各位前輩多多指點了。」
剛剛還想質疑的人也閉上了嘴，降谷的話合情合理，再配上眼前血淋淋的證據，一時間沒人能夠拿出更為合理的提案，也就隻能按照對方的思路往下走。
「需要梳理的資料已經發往郵箱，還請各位查收。那麼沒有别的疑問的話，就恕在下失陪了。」語畢，降谷零帶上鴨舌帽再把帽兜一罩，他便從威風凜凜的公安長官變成了路邊随處可見蹲在馬路沿邊的不良。
在衆人無聲地注視下，他走過會議室，消失在了不知哪裡的陰影中。
令人驚訝的潛入搜查官上司帶來了令人驚吓的情報工作量，摸清楚了情報的流向也就意味着摸清了勢力之間的關系。情報講究一個時效性，他們所有人得趕在這些情報失去價值之前将它們歸檔和上報。
風見和木村都是第一次接觸如此大量的情報整理工作，忙的整個人灰白如石膏像。石川路過的時候悄摸摸帶了兩罐咖啡和一段善意的嘲笑，兩人隻能恨恨地咬着便利店飯團洩憤。
好在還有限定口味的便當和飯團拯救我！不會做飯的風見裕也在内心流下了感動的淚水。而在旁邊目睹了一切的木村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後，提醒風見看看發出提示音的手機。
風見輕咳一聲收回姿勢，把文件翻到下一張後，挺直後背打開了手機。
「不好意思前輩，現在的工作或許不太适合我，我決定辭職了。本來答應好要給前輩提供便當情報的，抱歉。」
還沒從密集的情報處理工作中回過神的風見，看着手機上來自諸伏景光的短信一時間啞然。
他應該說什麼？“檔案室的文書處理工作确實很難有升職機會，你還年輕多找機會？”才怪！
風見忍住了強烈想要捂臉的沖動，轉而歎了一口氣。大家都是系統内的人，那位年輕後輩的去處顯而易見，更何況他剛剛才從另一位潛入搜查官的召集會上回來。
被選中的潛入搜查官各有各的特點，但共通點是他們必然為同屆人中最優秀的那批。給諸多前輩們大震撼的降谷零是如此，他的同期是如此……那麼諸伏景光必然也是一樣。
風見盯着手機看了半天，最終還是沒有回複。他本以為自己和什麼首席和尖子生的距離很遠，但不知為何，最後總能與他們扯上關系。
風見自認為警校時期沒有留下太多值得回憶的東西，但他記得畢業前要從警校離開時，陪着自己站在櫻花樹下痛哭流涕的卷發池面男。
「……這麼容易被情緒感染可不行啊。」對方一邊拍着自己肩膀一邊四處看着什麼。
「嗚……可惡！」風見扭過身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總算是平複了心情：「所以你決定意向了？」
「算是吧？」卷發青年把胳膊搭在風見的肩上，略顯漫不經心地說道。
風吹起了二人的頭發，也帶來了一陣櫻花雨。遠處有攬下攝影的姑娘朝他們招招手，二人擺好姿勢，在鏡頭前整齊地露出笑容。
數星期後，風見收到了照片，他身着禮服目光炯炯看向前方，眼中是堅定的信念和對未來的向往。他的肩膀上搭着一條不知來自何人的半條手臂，本應完整的櫻花樹被切的隻剩下一半。
與此同時還有一條語義含糊的短信：「抱歉風見，我可能改主意不做警察了。」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見過這位同期。
算了，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幹卧底的，一般有消息都不是什麼好事。風見略帶苦澀地收起手機放好，轉而繼續處理起了文件。一旁的木村見他臉色不太好看也沒多問，聳聳肩膀把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工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