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與風見的聯絡中斷了得有個小半年,等到風見再次接到聯絡要求的時候,選舉期都已經過去的差不多了。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比如在野黨失蹤案雖然真相水落石出但最終還是被封存,以“黑吃黑”為收尾,草草結案。
再比如公安部接連出現了傷亡,有任務受傷的,也有意外死亡的。曾經與風見有過一面之緣的中村陽葵被發現陳屍懸崖下,初步推測為交通意外。在事故調查期間,還牽扯出有公安在線上匿名闆塊洩密,而同辦公室另一位年輕的女性公安被帶走調查。木村轉述時沉默了好久,久到風見隻能拍拍對方的肩膀,給他續上一杯緩緩。
這一系列的變故讓公安部整個士氣低迷,好在近期沒有太多重要任務,可以讓大家自行調整。而沉寂了幾個月的降谷零也終于發來消息,恢複了同風見的聯絡。
在風見給降谷講述這段時間公安方面的動向時,他發現降谷有一半的注意力好像不在自己身上。但想了想對方的近況,他覺得自己也有點問不出口。
風見抿緊了嘴唇,他看着對方的臉上充滿着不加修飾的疲憊,不禁歎了一口氣。
平日的降谷是絕對不會讓人看出他有任何異樣的,對下屬更是如此。據本人所說,如果上司的狀态不好,那隻會讓下屬更加不安,尤其是他們這種存在絕對信息差的任務裡。保持絕佳狀态不僅是态度,也是責任,所以哪怕是受傷也會提前處理好以後才去面對下屬。
那一年撞到他獨自處理傷口的風見變成了唯一的例外,他允許自己受傷後去麻煩這個老實人,也允許接觸到他的疲憊。可現在他把這位得力的左右手拒之門外,留着風見在心門之外急得團團轉。
「降谷先生……到底發生了什麼?」在又一次注意到對方走神時,風見終于沒忍住問道:「如果有什麼我能幫……」
「風見。」降谷近乎歎息似的念出風見的名字,随即陷入沉默。
Need not to know.
這條戒律藏在對方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話裡,讓領悟到的風見把後面的話生生咽了下去。他張開嘴半天,又挫敗般地閉上。
「抱歉,風見……」
「不,您不需要道歉。」
随後便是一陣令人不适的沉默,直到降谷緩緩開口打破了這近乎凝固的氣氛:「我要去米國一趟,歸期未定。」
「這……」
「魔女的邀請,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我明白了。」
同期拿到代号的三個人,一個暴露後身死的公安卧底,一個殺了暴露卧底後自己也卧底暴露的FBI卧底,還有一個半路出家的情報販子。三分之二的叛徒率讓組織近期在廣大黑色勢力中獲得了不應該屬于他們的笑點,若剩下的獨苗也是叛徒,那組織怕是要顔面掃地。
于情于理,組織都會對安室透的立場和衷心産生懷疑并嚴加管控。此時把人帶走一是為了把人從現場抽離,看看對方是否和此事有牽連,二是将人置入陌生環境後可以更好的掌控對方,讓波本隻能為組織服務。而為了任務,安室透這段時間也隻能是“安室透”。
「那請問我們之後的聯絡?」
「線上就好,我會把加密郵箱給你……申請我也遞交給上面了,你不要跟過來。」
「但是……」
「風見。」這回輪到降谷零搖搖頭,露出一個苦笑:「别擔心,别跟過來。做好你的事情,保護好自己就可以了。」
因為聯絡人是能将卧底們從黑暗中帶出的蛛絲,是黑夜中唯一不滅的燭火。
降谷零在說:他不在的期間,這個國家就交給你了。
「我……」風見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隻是想說的東西有點太多了,像是一個又一個的氣泡頂在喉嚨裡卻出不來。在短暫的猶豫後,風見呼出一口氣,小聲但堅定地說:「也請您多保重。」語畢,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轉頭離開了。
聯絡人固然重要,但如果沒有了卧底,那他也沒有存在的意義。
此後的将近兩年時間裡,風見都隻通過線上和降谷零聯系。大洋彼岸的消息僅僅通過文字傳播,他也無法從表情或聲音中窺得降谷的内心。
風見從未向其他人透露過那日他看到的降谷臉上的疲态,可大部分人似乎都對此心知肚明:死去的公安卧底是他的發小,是從小到大除了家人以外最為親密的朋友。從上交的報告來看,就算降谷沒有直面對方的死亡,也至少看到了現場。那麼他真的還好嗎?
不僅是風見,零組很多人對此同樣抱有疑問。但降谷零沒有提出心理幹預的申請,他們也當作沒有這回事,甚至還心照不宣地幫忙瞞下自家上司某些指向性相當明顯的調查。
「去米國也好,換換心。」某次小聚上,村上冷靜地端着杯子評價道。
米國不是組織的根據地,但也富有人脈,此前還鬧出不小的事情,傳言說還把公安的前輩卷了進去,但具體消息沒有得到證實。
組織的核心成員有多少在霓虹?不知道。在米國是否有分部設立?不知道。組織的boss在哪裡?不知道。
卧底超過3年,投入人數不少,但至今反饋回來的信息還不足以掌握這個組織。公安上層對此并不滿意,甚至一度對降谷零是否應該繼續把主要精力放在卧底該組織上有所争議。當然這點還是零組裡有些所屬警察廳的公安悄悄打聽出來的。
而能讓上面最終同意,降谷零必然是拿出了可以交換的籌碼。被調離組織核心地盤的安室透隻身前往異國他鄉,出于情報販子的習慣,在當地挖掘可用人才形成新的情報網,這是一個說得通的理由。
組織不會因此懷疑波本的忠誠,公安這邊也可以拿到海外的情報來補全他們缺失的部分,甚至可以在情報競争上壓其他機構一個頭,這樣的甜頭自然受到上面的歡迎,但這也意味着降谷零從現在開始兼顧組織卧底與公安任務。
村上的本意是希望通過别的任務和工作讓降谷零别再過多思考那位殉職的公安,更别因為受到影響而被組織懷疑。拿不出别的方案,其他人也隻能認同村上的看法。
然而他們都低估了公安上面對于這個情報網的重視,自從進入米國第三個月,降谷零成功搭起一個簡易的人脈網以後,上面就迫不及待地開始讓降谷零雙線操作,一邊持續給國内的線人派活防止斷線,一邊要求在米國收集新的情報并整理歸納。
零組一片哀号遍野,這種龐大的工作量讓他們夢回剛剛成立那段時間,這位能幹的上司短時間内甩給他們的成堆情報。可與那時不同,現在的情報不僅多且雜、日語英語甚至西語三管齊下,有些可以直接變現的線索會讓他們就地成立行動小組進行抓捕。
風見忙得腳不沾地,有時候白天還在辦公室整理情報,晚上就要帶隊盯梢,通宵以後回來又有新的文書。不規律的進食和短期内大量攝入高熱量食物讓他肉眼可見地變得虛胖起來,有時候他拎着罐裝咖啡急匆匆回到辦公室的時候,還能和同樣面色恍惚的石川打個照面。
「……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某天和風見在樓梯偶遇的木村雙眼發直喃喃道。
「降谷先生有說過什麼嗎……」石川也曾有氣無力暗搓搓地戳過風見。
風見不敢接話,實際上,他确實有和降谷零隐晦地用密語反應過這件事,可消息石沉大海,隻有情報還在源源不斷送回來。
他們之間似乎一夜之間變回了最初的關系,隻是冰冷的情報源和情報中轉站,那些深夜中的疲憊與坦白像是不曾存在過一般。
可風見畢竟不能真的飛去大洋彼岸支援,且不說他對米國的了解有限,光是讓他開口流利地說英語就已經是高難度任務了。就算讓他現在開始努力,等他到了可以熟練運用的時候,指不定安室透都要獲準回國了。這個認知化作鐵錘,狠狠砸在風見的心上。
長時間持續的高強度工作讓零組内部逐漸出現了反對的聲音,而近一年來被多而雜的情報分割成無數個更小的小組也無助于控制輿論的方向。風見上一次和木村他們見面都至少要往前推一個月左右,村上這種和他們有一定年齡差的就見的更少了。
某次風見和石川休息的時候曾經測算過,根據降谷傳來消息的時間以及對緊急事件的響應來反推對方的作息時間,最終算出降谷每日睡眠時間應該不滿四個小時。石川大受震撼,他一度想要回去查閱文獻看看這是否符合正常的生物學。
除卻工作量上的變化,一些人還不滿于降谷的行動決策。由于大部分指令由風見進行傳達,下面的執行人在接到命令前并不知道具體情況,發生誤判的事情也不少。
過去的降谷零會盡可能地保證現場的同事和無辜群衆都平安無事,需要用到的違法操作也相對較少,可現在卻出現了一些誘導式行為甚至是釣魚執法,這使得一些人無法控制違法行為的度。
「難道風見先生就沒有任何意見嗎?」
有公安私下裡找到他詢問,對此,風見搬出了降谷零的工作時長和工作态度,但對方完全不買賬。
「降谷先生自己當然可以這樣辦,但他這樣也不适合我們啊?而且風見先生你這麼說根本也是因為你還沒有遇到這類事吧?!」來者頗為不滿地抱怨道。
風見沒有接話,現場誤判這事他确實還沒有遇到,沒有說服力。而見風見沒有反駁,對方也隻是聳聳肩膀,表示大家不怪風見先生,到時候遇到了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