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亮，然而正是這黎明前的黑暗最為寒冷。皎皎起身将窗戶合上，穿好衣服，洗漱一番，便坐到了書案前。由于無聊，所以翻弄起了桌上的《詩選》，停在的正好是李賀的《夢天》，看到那句“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不由想起昨日見到的景象，于是翻開格式，寫了一首五絕。
早飯過後，三人便去了藏書樓。梅任行翻了一通，最後的結論是鳥類最大飛行高度也隻是到平流層底，而且還不能長久保持，當然，靈識化形的那種除外。至于什麼地方天空會變成黑的，則是完全沒有找到資料，正發愁間，便聽到一聲：“找錯書了。”
“閣主？您怎麼也在這兒？”
“找些資料。你找錯書了。”
“那我應該找哪本？”
“光學。散射部分。”
“哦。”
“不過這個問題我可以直接告訴你。”
“對哦。您應該上去過。所以到底多高會變黑呢？”
“大概兩倍對流層高度吧。”
“哦。”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有啊。您今天怎麼還是這副打扮，不換回來？”
“這副容貌，出入方便一些。”
“我還以為您有多執着于最好看的那一世呢，甯可戴面具也不肯換。”
“說完了？”
“沒說完。您在找什麼？沒準我也可以幫到您呢？”
“好啊。我在找讓你魂飛魄散的一百種方法。”
“有這種書嗎？”
“跟你待久了，自然也就有了。”
“那個，‘珍愛生命，遠離暴力’。”
“昨天回去以後，怎麼樣了？”
“那自然是又被打了一頓呗！”
“什麼叫‘又’？我那時沒打你，他昨天也沒有打你。你現在說謊都已經放肆到當着正主的面了嗎？”
“咳，我，等等，您怎麼知道的？”
“你猜？”
“您往戒尺上設了連接？這這這也太……”
“要是沒有别的事的話，就回儲樂閣，我不想在這裡動手。”
“呃，以前沒見您打人還挑地方啊？”
“這不是要——”閣主看了看周圍，“‘珍愛書籍，遠離暴力’嗎？”
梅任行左手腫得老高，隻得把皎皎的手放在上面冷敷。本來隻要實話實說，是不會挨打的，然而自己總是忍不住說謊，導緻總是被打。好在現在固定用戒尺了，原先是手邊有什麼就用什麼，而最常有的自然就是石頭鎮尺。隻能安慰自己從石頭到木頭，還是有點進步的，自己不用總是把他的鎮尺藏起來了。當然，若是能把自己藏起來也行，可隐身結界又隻有靈體狀态才能用，自己變着法兒用靈石試了好多次都沒有成功。
其實閣主打人的時候，怒氣值并不高，有時甚至還是笑呵呵的，給人一種不會打太重的錯覺。那句“溫溫柔柔把人打個半死”也适用于他，隻不過大師兄是真溫柔，即便生氣也在努力克制，閣主卻是不懷好意的溫柔，而且一點道理都不講。明明說一次謊是五下手闆，非要因為一個“又”字算我說了兩次謊。打就打吧，下手還那麼重！好在他真生氣時，反而隻是讓人跪在地上反省。要不是這樣，自己早就被他打死千百回了。
“這隻手好像不夠涼了，我換另一隻給你。”
“你是要騰出來看書寫字吧？”
“确實可以哦，不過真的不夠涼了。”皎皎将右手貼到對方臉上，“你看，是不是？”
“我這頓打可是因你而起。”
“不是。是因為你說謊。”
“哎，摸摸自己的良心。”
“我沒有良心。”
梅任行愣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你會逗我了？我家皎皎會逗我了！哦，哦，哦！”
皎皎拍着他的手臂：“放我下來，你放我下來。”
梅任行不再抱着她轉圈了：“好好好，放你下來，放你下來。瞧你暈的那樣。”
皎皎趴到桌上：“你手疼。别用手。”
梅任行心中觸動，然而嘴上卻道：“完了，晃悠傻了。”忽然瞥見她課本裡似乎夾着什麼，于是将其抽了出來：“我可以看嗎？”
皎皎點了點頭。梅任行将其展開，隻見上面寫的是 ：
浩蕩江河外，蒼茫日月中。
黃塵如走馬，何處别春風？
“你在寫昨天見到的平流層景象？”
“嗯。”皎皎還是有些頭暈，“你幫我看看，是用‘青冥’好，還是用‘江河’好。”
“你想取‘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之意，是嗎？”
“是。可是好像用‘青冥’不大科學，因為尚在‘青冥’之内，還沒到天空變成黑色的高度。但是用‘江河’好像高度又不大夠，總感覺像是在山頂，而不是雲頂。不過如果隻是描述這種向下看的感覺的話，說成是感覺在‘青冥’之外，應該也可以。”
“那要不擲骰子決定？”
梅任行手上忽然一涼，然後便是重重一壓，擡頭發現是閣主回來了，于是道：“給我冰塊，不如直接給我治好了吧？”
閣主卻道：“不用那麼麻煩，暫時用不到左手。”
梅任行：“……”
兩人把剛才的讨論說給閣主，閣主聽後表示：“一時半會兒我也想不到更好的。不過從化用的角度來看，‘黃塵如走馬’就化用得很不錯，但‘浩蕩青冥’就不大自然，放在七絕中似乎會更好一些。而且若說對仗，‘青冥’是偏正結構，所以還是‘江河’更對些。”
皎皎點了點頭。
梅任行道：“對了，你那時為什麼沒用七絕啊？這應該是你第一次寫五絕吧？”
皎皎道：“我也不知道，就感覺适合用五絕。”
“這些内容，确實适合用五絕來寫，你的感覺是對的。”閣主似乎很是感慨，念道，“‘黃塵如走馬，何處别春風？’”
“歎什麼氣啊？”梅任行道，“您這樣的神——鬼，可以追着春風跑。譬如現在，就可以去南半球，别一别春風。我們呢，隻能在這裡别别秋風，還馬上就要喝西北風。”
閣主卻沒有和他計較，隻是笑了笑：“你知道俯仰山為什麼叫‘俯仰山’嗎？”
梅任行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