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的時候隔壁班有個男生,他講自己有七個姐姐,他母親說人講七仙女,生女兒生夠七個才可以。第八個就是兒子了。那男生平日給人的印象還是很好的一個人的,出乎意料,他母親竟然還是出國留過學的博士。他笑道:“他們那一代人也是沒辦法,覺得生兒子是一定要履行的責任。”
那時候有個阿姨就和她母親說:“你可真有福氣,兒女雙全。第二個就是兒子了。”
那話的重點是後一句。
晚上奶媽把孩子抱走了,兩個人又開始了吃花生。
分開了這麼久,她有好些話想對他說,可是一時又不知道先挑那幾件說的好。這幾天也沒時間梳籠思緒,今天總算整理好要分享的事情。
她窩在他懷裡聽着雨聲道:“我去了杭州,剛好是春天風景最美的時候。我老家沒有柳樹,我在書上看到的照片和插圖都覺得就還好,為什麼隋炀帝那麼喜歡柳樹,還把自己的姓都給它,還要在運河邊也種柳樹。原來那裡初春的柳樹真的好像嫩綠的輕紗絲帶,風一吹,就好像好多條絲帶飄起來了,和書上的一點不一樣。”
“你去了西湖啊,那時候是風景最美的時候,我上中學的時候,學校離雷峰塔那裡很近,周末沒事的時候,和同學借了自行車,騎到斷橋那邊再騎回來,早上沒什麼人,風景和空氣特别好。”他說起來,想起自己青年時候,那無憂無慮,一切都充滿了憧憬的年華,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她想着那時候他穿着藏藍色的校服,或者是白色的襯衫,在西湖邊騎車,和煦的春風吹起他的頭發,白堤上開着大紅、粉紅、雪白的桃花、梨花,絲縧一樣的柳條随風飄起,他經過的時候拂過他的臉頰肩膀,桃花的花瓣飄簌簌落在他頭上身上,拂了一身還滿。曾經的那個少年再也沒有了。
她又想起了自己,上中學的時候穿着淺粉或湖綠的衫子,頭上簪子一朵玉簪花或白蘭花,春風裡走過那落雪一般的流蘇樹;或是和媽媽一起去賞花,穿着大紅裙子,頭上戴着那紅星星一樣的木棉花,走在那高大開滿花的木棉樹下。總是有人要回頭看她。她也不再是那個美麗幹淨的小姑娘了。而是一個一言難盡的殘花敗柳。
他問道:“沒有去**寺看看嗎?離得很近的。”
她笑道:“我懷着孩子,沒有進去。而且我媽媽說,是不能輕易許願的,将來是要去還的。我本來就不信的。你去過嗎?”
“我當然去過了,不過我也從來不信,都是我母親去拜。我小時候就不明白,佛法既然講四大皆空,叫人們放下一切對人世的欲望,那他為什麼還會幫助你實現願望呢,不是越幫欲望越大越放不下嗎?倒是道教,一切順其自然,從來不強求你非要怎麼樣的好。到底還是中國人,知道中庸的妙處。”
又問道:“怎麼想起來去那裡了。”
“我想去你的老家看看嘛。你去過那麼多地方,我老家我去過的地方你都去過,我卻從來沒有去過你去過的地方。我每走過一個地方,就想着你是不是也來過這裡。”
說着探到床旁的櫃子,從抽屜裡拿出一本筆記本來。
“我留下幾枝西湖的花給你,有兩枝上次寫信給你了。”
他打開,是幾枝不同顔色的桃花、碧桃、梨花還有幾根柳條。老家,好幾年沒回去了,父母都不在了,也沒什麼牽挂了。就是不那麼忙也不想回去,沒臉回去。
他拿起一隻白色的桃花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看那裡的點心好漂亮,各種花和果實,我還學着做呢。把賣相好的給你,也不知道你覺得好不好吃。”
他突然想起來,難怪突然喜歡做起酥點心,原來是因為去了他老家。大熱天油鍋前做點心,沒把他操心死。不過很感動的。
她又道:“你知道嗎?好奇怪啊,我本來要到一個地方去,結果車子把我拉到一個非常奇怪的地方。很荒涼,好幾座墳,好像是誰家的祖墳,有一棵好高好高的白蘭樹,上面開了好多的花,在路邊就能聞到花香。樹枝上還有兩隻貓,和家裡的兩隻花色一樣。我倒是一點不害怕。”她仿佛在哪裡見過類似的景象,但是又想不起來。一點不覺得害怕,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那是什麼地方呢。”他也很好奇,不過老家白蘭樹确實很多的。
說到這裡他當時心慌的兩天沒睡。跟着的人跟的好好的,突然就說跟丢了,怎麼都找不着。過了兩天才又找見的人。跟着的人也要吓死了。
她又道:“原本我想回老家我母親的墳上看看的,可是路太遠了,帶着孩子怕出事,也就沒去。想着她走了七年了,一個孤零零的。”
“要是有機會,我帶你回去看看。我父母那裡也好幾年沒去了。到時候帶孩子一塊去。”
他們都沒有講最要緊的原因,都覺得沒臉回去。
其實王佳芝還很想去南京看看,除了長安,最想去的就是金陵了,離得還那樣近。她尤其想去秦淮河和那古城牆看看,還有那梁武帝餓死的台城。隻是到底沒有去,因為不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