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完一個，又抱起另一個，道：“爹再帶你飛，你看你，還沒飛就笑得這樣高興。”

那時候她還很小，不過覺得很溫馨，好像有個孩子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其實一直以來她對于孩子是有些心有餘悸的，因為看着媽媽為了她和弟弟各種操勞，養一個孩子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像媽媽那樣，幾乎沒有了自己的空間和時間。那時候她想着自己是有好多事情想做的，畢業後要工作，她還想繼續畫畫、看小說、看電影。那麼哪裡還有時間看孩子呢，而且養一個孩子，要操心一輩子，也要好多錢。媽媽就是，好吃好穿的都給了她們，她自己就很敷衍了。在王佳芝的心裡，好像作了母親，就要失去好多，把自己原本喜歡的東西犧牲掉去養育孩子。這要她覺得有些可怕。

她也非常的不能理解，好像苔絲一樣，被強*暴，或者是和自己非常讨厭的人生了孩子，心裡恨死了那個人，卻肯為了孩子付出一切。所謂女人天生就有母性，她是一點理解不了。有人講，女人過了三十歲就特别想要孩子了。她那時候想不知道自己到了三十歲會不會很想要孩子，不過如果還是這樣的狀态，她覺得她大概身體裡的母性還是沉睡的。

她怎麼也想不到，在她二十三歲，他喚起了她的母性。

每次看他形銷骨立，面色蒼白憔悴頂着黑眼圈，她就很想把他抱在懷裡，咕噜他的頭發。反正不管他怎麼樣，她就是覺得他很可憐。後來她覺得，所謂母性是不是就是這樣。

知道懷孕的時候她非常的難受，如果在一開始的時候，她肯定不會那樣難過。反正也活不了，懷孕不懷孕又能怎麼樣。要是能活下去，大不了就是去打胎，她又不怕死。

可是那時候不一樣了，她甚至有過不切實際的想法，能不能給她些時間，要她把孩子生下來再死。可是緊接着她清醒過來，這孩子就是能生下來，她一出生，要麼沒有爸爸，要麼沒有媽媽，最可能的是爸爸媽媽都沒有。她該怎麼長大，她将會有什麼樣的人生。她不可以要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樣孤苦無依，颠沛流離，在人間煉獄一樣的活着。

在那之前，她聽到那些故事，好多女人實在活不下去，會帶着年幼的孩子一起死。她覺得非常殘忍，好像把孩子當作自己的私有财産，死了也要帶走。那時候她想，為什麼不讓孩子活着呢，誰知道他自己不能闖出一條活路呢。

真的身臨其境她都懂得了，那些母親不是狠心，她們隻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離開自己的保護，被人欺負，被生活折磨，生不如死的活着。她想着如果媽媽知道她今後将會經曆什麼，媽媽也一定會帶她一起走的。

她想把孩子生下來，完全也是因為他的緣故。她并不是他什麼人，兩個人是見不得光的。自己死了，他也會很快把她忘記。如果她能留下一個孩子，兩人終于有了共同的東西，怎麼樣他也不會忘掉她的。

想起那時候她接受懷孕的事實後，也就不怎麼吐了。那時候他離開了兩三天，又回來她正和太太們打牌。原本都好好的，他一進來她就想吐，怎麼也忍不住。根本來不及說話，她捂着嘴就飛跑出去，回來隻能講自己着涼了，又吃了辣東西，大概是胃腸道感冒。

她說這話的時候尤其的心虛，偷偷看他好像并沒有什麼異樣。後來發現其他人也沒有懷疑。

幾個太太雖然應該都知道他們的事情，不過也不會想到她會那樣傻。後來隻要他一出現，她就忍不住要孕吐。她對肚子裡的孩子道：“要聽話。這樣他也是不會知道的。”

說來奇怪，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孩子真的聽懂她的話，之後真的就不吐了。

她倒是很慶幸他一直都不疑心，但同時心下怅然。

孩子也是想引起他的注意，要他知道自己的存在的。想到這裡她真的覺得自己是千古罪人，為什麼造出這樣一個生命來，卻保護不了她，沒辦法要她來到這人間，甚至她隻是想要她的爸爸知道有她這個人，她都殘忍的不許。

那時候有的時候她竟然有些恨他，這個人，那樣的心細如塵，他為什麼就一點不疑心呢。玩了那麼久的女人，他就沒有想過，會有孩子嗎？或許就是玩了那麼久，從來沒有過，他大概自己覺得自己就是不會有的。

有一次他們在這公寓裡，他窩在她懷裡，她想着肚子裡還帶着孩子。一瞬間她突然意識到，從自己年少時起，很久很久以來，她一直幻想着的求而不得的東西，這一刻她都擁有了。隻是這是小女孩凍死之前的幻覺，馬上就都會煙消雲散了。

她正看着他們出神兒，想着過去的事情。等到回過神兒，見他把孩子放進小床裡，那樣看着她。她搖搖頭，那意思，并不是他想的那樣。

“啊！”

孩子和兩隻貓眼睜睜看着她被抛起來又被接住。她終于知道這是什麼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