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坤抿了抿嘴唇,望着他那雙燃火的眼睛,猶豫着,聽到背後又一串成功登頂的鼓聲,以及随之而來的掌聲和喝彩。
“我已經陪你走到這了,我自己決定的我無話可說。所以現在來都來了,别讓我覺得在這是純屬浪費時間。”
“……”
“你也想看吧?我知道你也想看,你也想打,你心裡想的和我一樣。”
“不一樣。”
鄭坤的目光别開,無奈又怨恨地歎口氣,“但……唉,好,我問問吧。”
莊無生仰起頭。
“添麻煩啦,不好意思。”
鄭坤沒再搭理他,轉身,邁步,朝着服部半藏和那位總教頭那邊走去。
服部半藏答應了。
莊無生的對手就是那位道場的總教頭。
雙方可以使用武器,任意武器,包括近戰的刀劍匕首槍棒等等和遠戰的飛镖鎖鍊。為安全起見,不用鐵器,而是以木制模型和沙包代替。
公開比試,地點就在這室外的訓練場,學員和其他旅客都可觀戰。
一刻鐘的時間挑選兵器和準備。
順便說一句,在剛才的闖關活動中,那名畫畫的年輕人用時最短獲得冠軍,獎品廚櫃會安排送貨上門。
一刻鐘後。
在訓練場的空地上畫出一個圈,圈外是圍觀的遊客和道場裡的學員,分别站在兩邊,服部半藏站在場地中央,雙手環抱在身前,輕輕微笑,饒有興緻地觀察左右。
莊無生站在一邊,臉色陰沉。他的手中握着一根長棍,棍的頂端包裹布頭,代表一杆槍。腰間一對短棍,代表兩柄刀。他腰上還裝了一個包裹,内裡是縫制的小沙包,代替飛镖。
鄭坤站在他的身邊。
他的對面是那名教頭,身上的武器有背在背後的忍刀和握在手中的鎖鐮。鎖鐮的鐮刀一頭用布包裹起來,鐵鍊以繩索代替,另一端的銅墜也換成了粗實的繩結團。腰間的包裹裡面同樣是小沙包。男人身着青黑色的夜行衣,不過沒戴面罩,看起來年屆三十。與外表随和,總是面帶微笑的半藏相比,他的表情顯得木讷許多。
“好的,那麼,滿足我們遠道而來的客人的願望,安排這一場試合。”
服部半藏對着場外衆人開口,鄭坤也同時向莊無生翻譯。半藏手伸向莊無生介紹,“這位是來自明國的武師,莊無生先生。明國武術奧妙精深,多為我國武人推崇學習,莊先生今日來此做客,鄙處勝感榮幸。還望不吝賜教。”
“我方這位則是本道場的總教,來自百地一族的上忍,百地連衡。即将為各位呈現,伊賀忍術實戰的奧義。敬請期待。”
“相信會是一場精彩的對局。勝敗暫且不論,展現風采,學習借鑒,有此足可為之稱道。”
半藏又看了一眼雙方,微笑,一邊擡手一邊向後退開,“不必再說更多了,兩位。點到為止,以武會友,請開始吧。”
鄭坤翻譯完,最後望向莊無生,莊無生沒有回望。他也後退到人群中。
場上的兩人也後退數步。
莊無生舉起手,握着長棍,向對面抱拳。雙眼盯住對手。
直到此時,目光才終于開始清明。
對面百地連衡——微微欠身回禮。面容依舊平靜。
“請教了。”
莊無生說着,倏然擺開架勢,雙手握住代表鐵槍的長棍,前進數步近身,持棍搠去。
對面百地連衡也迅速反應,躲閃開來的同時,右手鐮刀舉起,将迎面而來的棍身勾住撥開,左手的繩結同時甩出去。
莊無生及時回防,眼看繩結近身,他知曉不能直接用棍擋,否則必然會被軟索纏住。所以隻是側身躲開。
繩索舞動發出簌簌風聲,從他頭頂掠過。
百地連衡向後退去,拉開雙方距離,躲到長棍攻擊範圍之外。憑借長度優勢,舞動繩索攻擊。左手舉過頭頂,将繩索掄圓,右手握鐮刀在身側預備。
莊無生也跳開出去。繩結打在他腳前的土地上,濺起沙塵。
對面繼續掄圈防禦,阻礙他前進。
他暫且觀察。
動起手來就知道,不是假模假樣的把式,這些人還真有功夫在身。莊無生心想,所以之前搞那些無聊東西都是幹什麼呢?純屬浪費時間,浪費我的也浪費你們自己的。
身後傳來觀衆的叫好聲。
對,他們不也是直到現在才看到真正的好戲?
他想,目光朝旁側瞥一下。同時腳步繼續運動,始終讓自己保持在繩圈範圍外。
不過一直這樣躲藏當然不行。
模樣狼狽且不說。他可是要體會所謂忍術精妙的,哪能被這點伎倆難住?
莊無生略微想了一下,立刻應對。
他看準時機,伸手到包裹中,取出一枚沙包,在對面繩結繞遠時,擡手擲出。
百地連衡立時躲閃,然而動作變化,節奏打亂——繩結的舞動停滞。
莊無生趁着這一時的空隙挺起長棍,飛身上前,舉棍前刺。
連衡像方才一樣舉起鐮刀格擋。
啪啪兩聲撞擊。
莊無生舞動手中長棍,戳刺揮掃,不斷前進。而對面則不斷後退。
如此看來,近身武藝倒有些稀松平常。倒也是,鐮刀是短兵,對上長棍自然沒有優勢。
他正這樣想着,正要再進一步時,突然注意到百地連衡的左手一動。
簌。
立時,裹挾着風,那團繩結貼着地面又朝他掃過來。他及時反應,止住攻勢,跳步躍過橫掃的繩索。
繩索一動便不會停。
簌。
百地連衡左手揮動,繩結繞到身後改變方向,豎直着砸下。
莊無生再次躲閃。
簌。
連衡扯動繩索,讓落地彈跳的繩結從他的側後方回攻。
他又跳過這一下,再次向後退去,又退到了繩長之外——對面繩圈又開始繞動。
不成。
莊無生心想,動起手來就知道,這武器真是麻煩。繩索和鐮刀組合在一起,一遠一近,他破了繩的運動又被鐮刀阻隔,應對鐮刀又要防備繩索突襲,兩者的節奏變換,讓他感覺很不适應。
身後傳來時不時叫好鼓掌。
讓他更加煩躁。
坤,給點提示呗。這不是你們那用的兵器嗎?你應該知道該怎麼破吧?
莊無生現在當然不能回頭去問了。
身後沒有傳來那個人的聲音。
他也不能一直拖着等。
……
想見識真面目?現在可見識到啦。
現在該怎麼辦呢?
他愈加心慌。
簌。
百地連衡揮動着繩索,向前邁步,又攻了過來。
莊無生立時反應,正欲像剛才一樣躲閃。
别想躲!
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在他腦中,讓他停下腳步,反而近身上前,擡手舉起長棍。
這或許是一個沖動的決定,是他在慌亂之中做的錯誤動作。但他已經受夠了這繩團的幹擾,受夠了不停地四處躲閃。别想躲!别想繼續躲在長繩後面!
真以為我不敢碰這截破繩?
莊無生長棍向前伸出,正迎上飛來的繩團。
繩索撞上棍杆,繩團連帶着在杆上繞動數圈,将長棍纏住——百地連衡見此,立刻雙手運動拖拽繩索,同時雙腳邁步,疾馳靠近。
右手舉起鐮刀。
這正是鎖鐮的用途。以鐵鍊纏住對手武器,制住對手行動,以鐮刀近身攻擊。
啪。
就在刀尖要戳到他的時候,莊無生松脫手中長棍,右手從腰間抽出代表刀的短棍,揮動着打開對面的鐮刀。
迅速反應,他從剛才舉棍主動觸碰繩索的時候就已想到這一步。
百地連衡向後跳開,試圖拉開距離。
然而莊無生再出奇招,擡腿踩住落在地上的繩索。
繩索一段纏在長棍上,長棍已經脫手。另一端纏在對方胳膊上,百地連衡因而踉跄一下,退勢被阻隔。
别想逃!
莊無生咬着牙,将積攢至今的憋屈一口氣吐出來,揮刀上前。
啪。
這一下沉重有力,雖然連衡及時擡起手中鐮刀格擋,還是架不住猛勢。鐮刀竟然被打脫手。
莊無生緊接着一腳踹向對面心口。
連衡雙手交叉胸前。
踢中雙手,對面的男人身體向後飛出去。
精彩,莊無生聽見後方傳來叫好聲,這次是為自己。他暗暗滿足地笑了一下,不理會被丢到地上相互纏繞的鎖鐮和長棍,舉起手中代表刀的木棍,預備趕上前去補上決勝一擊。
百地連衡落在地上,翻滾一圈——爬起來,正對上莊無生迎面而來的攻擊,立刻折身向旁側躲開,同時借着躲閃的勁勢,轉身擡腳,還以一招回旋踢。
反應好快。
莊無生來不及收回手中刀,隻能用左手穿過腋下擋住這一腳。
這就叫還以顔色。
莊無生也被這記重腿踢得踉跄數步。
身後又傳來叫好聲。
“……”
他心中惱火又起來了,眼看着對面,百地連衡伸手從後背抽出同樣代表忍刀的木棍。
那麼接下來就是——近身戰。
百地連衡雙腳移動,身法輕快,握着手中的刀飛身上前。莊無生舉刀擋下。連衡又是一刀劈過來,他再次格擋。
啪啪。
木棍互相撞擊,兩人近身格鬥。
百地連衡的刀法配合身法,敏捷地躲閃格擋莊無生的攻勢,又總是在莊無生順暢進攻的時候突然抓住機會反手一擊。反擊并不算高明,隻是簡簡單單,很容易便可躲過或者擋開——但打亂了他的攻擊節奏。
抓住對方的一個破綻,正要舉刀劈砍。百地連衡卻突然向後一跳,讓他的攻擊落空,然後——手從包裹裡掏出沙包投擲,迫使他避讓。
手中刀不停劃動,攻勢連綿不絕,眼看要将對方逼到死角。這時,百地連衡竟然絲毫不講道理地猛沖過來——雙手握刀向前伸,大有用雙臂換他胸腹要害之意。莊無生隻得轉攻為守。
他揪準時機近身,想要以拳腳進攻。百地連衡就隻是運氣,用身體将攻擊硬抗——故而拳腳打上去卻起不到擾亂對方節奏的效果。對面回擊,莊無生又必須退開。
如此種種。
因而戰局僵持。莊無生眼看步步趨向勝利,卻始終無法給出決勝一擊。他隻能不斷嘗試進攻,同時要提防對方不時再出奇招。百地連衡則是以防守為主,偶爾兩下反擊後又退回去,似乎是純屬挑釁一般。莊無生打得很不順。
這讓他煩躁。
煩躁。
總是這樣。
這煩躁的感覺從今天早晨,從來到這裡之後就一直未停過。他煩躁上山路途的崎岖颠簸,煩躁辦理入住拿放行李的匆匆,煩躁博物館冗長沉悶的講解,煩躁莫名其妙的景點午飯,以及同樣莫名其妙上前搭話的客棧老闆,煩躁無聊的演出,煩躁戲弄人的活動。
他本以為,進行這一場比試,這一場打架,心情會好點。
然而還是煩躁。
為什麼?
莊無生當然知道為什麼。
因為跟這混賬打架實在是惡心。
因為大爺的他今天跑來這裡純屬浪費時間做莫名其妙的蠢事!
啪啪。
他咬着牙,揮刀擊打。但是每一刀都被對面精準地防下,木棍相撞聲響不斷,周圍的叫好助威聲也不停,隻是現在已經分不清是在給誰喝彩了。
莊無生揮刀斬落,百地連衡這次選擇躲閃。他的刀勢阻隔不住地落下,左側身體毫無防備。
但是雖然左手空着,但腰間還有一把沒抽出來的木棍。
對,就是這樣。
莊無生不動聲色,甚至眼中裝出訝異的神情。這是他賣弄的破綻。預備就等百地連衡上前,然後左手抽刀反擊。
來,别想再躲再逃了。
也别再浪費更多時間了。
現在結束——可是百地連衡沒有上前補刀。反而向後退開,做出繼續防守的姿勢。
還擋?
……
跑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來,跟這個莫名其妙的人打莫名其妙的架。我在搞什麼東西啊?
明明知道自己應該在哪裡,應該幹什麼的。
知道得一清二楚。
明明當時就應該不管不顧地把那敗家玩意兒頭擰下來,然後将那海盜婆也一并解決掉。
或者被一火铳撂倒,也就算了。
明明是很簡單的事情,很簡單的結局。不論哪一種後果,都是很好的。
但是現在呢?
現在卻在這裡,在這和小掃把星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
旅遊,聽講,參觀,遊覽,吃飯,玩遊戲……這些和他應該要做的事一點關系都沒有。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這來的目的是什麼?他為什麼要選擇跟着鄭坤一起,向東,丢下好不容易才偶遇的仇人,跑到這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陌生土地來?
為什麼,瘋了?
莊無生揮刀,但還是像剛才一樣被百地連衡擋下。後退,百地連衡卻沒有追上來。
我覺得你自己知道為什麼……
他覺得自己知道為什麼。
莊無生見此,便又前進,百地連衡卻迎着他前進的動作回擊,又将他的攻擊節奏打亂,讓他不得不轉為防守。
或許在你的潛意識裡,你的内心中,還記得過去的事情。
我看見你了。
莊無生緊咬牙關,惱怒着。
或許在記憶層面,過去的共同經曆,并不都隻是仇恨和厭惡。
死死盯住對面的身影。
别走……
對過去留下的情感,還有其他。
或許,其實……
“焯!”
一聲吼叫,如驚雷一般,他睜圓了雙眼,大喊。
打斷自己的思緒。
“你死全家了啊!”
莊無生說着,望着對面,左手主動伸向腰間,抽出剛才預備做秘密武器用的另一根木棍,向着對面弓身守備的青黑身影一指,“有這樣打的嗎?打的什麼玩意啊?”
對面,百地連衡——愣住了。
“過來!”
莊無生此時已完全喪失理智,内心的怒火,内心的煩躁,内心的仇恨,終于在此時完全爆發出來。他吼叫着,雙手持刀沖上前去。
百地連衡舉刀——試圖格擋。
啪!
響亮的一聲,莊無生猛地撩起左手木棍,将對面人手中武器擊飛。
長棍旋轉着飛向空中——遠遠地掉落到地上。
莊無生握着雙刀,不,雙棍,現在他完全将它們當木棍來使用了。他握着棍,沖上前去。百地連衡手無寸鐵。
“給爺死!”
靠近。莊無生雙臂高舉,喊叫着,預備揮擊。
百地連衡神情依然是木讷的,興許是因為聽不懂他的話,興許是即便聽不懂也為他的氣勢震懾。
他咬緊牙關,雙眼燃着火。
但是。
對面等他靠近的時候,突然打出一拳,擊向莊無生的——腹部。
擊中。
但是莊無生以猛沖之勢撲上來,這一下雖中,卻不能阻擋他的攻擊。他猛地撞上百地連衡,将驚詫的對手撞到在地。随即,莊無生舉起手中雙棍,騎在對方身上,預備——
“可以了!”
背後傳來一聲喊叫。不是裁判服部半藏的聲音。是漢語。
啪。
但是莊無生的雙臂還是對着地上的人砸了下去,雙棍同時擊打,發出巨響。
“莊!”
鄭坤從他身後跑來。
隻看到莊無生沉重地喘息着,雙手持棍,維持方才的姿态。
棍砸在百地連衡頭顱左右兩側的沙地上。
連衡似乎是被這一下驚住——躺在原地一動不動,睜着眼睛,神情木讷。
莊無生緩緩站起。
周遭一片沉寂,沒有任何叫好喝彩。
“……”
鄭坤默默看着他,看他似是耗盡全身氣力一般,雙眼低垂,又失神了。
“啊,恭喜。”
片刻之後,服部半藏走過來,微笑着,用日語對站在場上的兩人說,“看來是莊先生獲勝了。武藝出色,武德充沛,真是令人不得不歎服。”
“我輸了。”莊無生不等鄭坤翻譯,就開口回答,已經猜想到了對方的話,“坤,翻譯一下。剛才在我打下去之前他已經擊中了我,并且是留了手的點到為止。如果真全力打,我沒力氣再揮最後一擊,所以輸了。”
“……”
鄭坤沒說話,依然看着他。莊無生依然喘着粗氣,臉上的汗水沿着下巴滴落到衣襟前。那雙眼睛依然渙散無神。
然後鄭坤轉向服部半藏,将方才的話翻譯。
“這樣嗎?我倒是沒注意到這一點。”服部半藏若有所思地看看兩人,又看看場外的觀衆,兩邊各自站立的自家學員和外來遊客。他最後目光轉向從地上站起的百地連衡,“連衡,你聽見親雲上先生說的了?你怎麼看?”
“我聽你的,正成。”
百地連衡開口,聲音低沉,語氣平直,簡單的一句。這還是鄭坤和莊無生第一次聽到他講話。
“那麼,嗯,平手?”半藏向兩邊擺開手,微笑。
鄭坤轉述。
莊無生沉默了一會,點點頭。
“那麼,就是平手了。”服部半藏點點頭,向後退開數步,高聲向衆人宣告,“各位,方才的試合結果已經有了。雙方同時打出了最後一擊,命中對方,戰果相平。”
遊客之間産生小聲議論。因為有的人看到莊無生的迎頭痛擊,有的人看到百地連衡那命中有效的一拳。所以對雙方輸赢各有意見,似乎沒人認為應該是平局。
至于道場學員那邊,始終保持安靜。
“各位,這一結果是雙方都予以認可的。”
服部半藏繼續高聲對在場觀衆,主要是遊客那邊說到,“并且也是在下裁判的。最後一擊确實是同時打出,莊先生撞到了百地連衡,百地連衡也以一拳回應。故而為不分勝負的平局。”
“無論結果如何,今日這一場試合,大家都看在眼中。兩位前輩都是盡全力相搏,毫無保留地展示武藝,見招拆招,相互試探交鋒,通過各自的技術展現各自的武術精髓與思想。孰優孰劣,我認為難下定論也不必下定論。此一戰讓我看到,雙方均是首屈一指的武術大家。在此,還請各位觀衆,用你們掌聲,向他們的武術精神表示緻意,為他們獻上的這場試合表示感謝。”
圍觀者聽完此言,紛紛鼓掌喝彩。道場那邊的學徒也同樣在鼓掌。
“要是現在出門看見路邊上兩條狗打起來了,他是不是也能解說一番?”
莊無生上氣不接下氣地嘀咕,聲音細微。
“你閉嘴吧。”
鄭坤翻他一個白眼。
“呐,莊先生,确實是很精彩的節目啊。親雲上先生也這樣想吧。”
服部半藏走到鄭坤身邊,看着莊無生,笑着說,“那麼,今天下午的行程安排也就到這裡了。接下來我們回客棧稍事休息。今天晚上還是一起聚餐,兩位都能喝酒,對吧?晚上還有一場演出,晚上為您呈現,忍者夜戰的表演。我們忍者最擅長的就是夜戰,演出絕對值得一看。”
“嗯……”
鄭坤猶豫着,望向身邊的同伴,将半藏剛才的話簡要翻譯。
“你想去嗎?”
莊無生聽完,問他,氣還沒喘過來,“我不太想去,打累了。晚上我自己吃點東西就行。你要去就去吧,我得早點睡。明天早上咱們得走。”
“……”
鄭坤聽完他的回答,想了想,轉向服部半藏翻譯,“……謝謝您的邀請,服部大人。不過晚上聚餐我們就不去了,演出也不看了,非常抱歉。我朋友有些疲倦。”
“這樣,那……不勉強。”
男人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移動,微笑,“我會讓阿佳送飯到你們房間,請早些休息。”
“……我還想問一下,明天的行程安排是怎樣的?明天早上是不是就下山了?”
“不是,雖說是一日遊。但,其實明天活動還是挺豐富的,早晨我們要出城登山欣賞日出,回來後用過早飯,帶大家在城中的市集轉一圈,自由活動。中午吃過飯再下山。”
“……哦。”
鄭坤又看向莊無生,将剛才的話翻譯。
莊無生的想法不必多說。
“服部大人,依然非常抱歉,我們明天可否一早便動身。我朋友……莊先生,他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擱太久。”
“重要到一個上午都不能耽誤的事?”
“……”
“啊,如果确實如此的話,依然不勉強。”服部半藏見他面有難色,便微笑着回答,“隻是明早走的時候别不辭而别,等我來為兩位餞行。”
“勞您費心。”
“不必客氣。”
“說完了?走吧。”
莊無生看他們倆說話的神情,猜想不會有什麼阻礙,便轉身打算離開回去客棧收拾行李。
“——莊先生!”
身後,服部半藏喊住他。
莊無生回頭。即便對方用日語稱呼他也能聽出來是喊自己,畢竟姓就是那個姓,是不會改的。
哦對面這位就改了。
好了,别再耍嘴皮,怪無聊的。
“您認為您今日的對手,我們這位精英上忍,百地連衡教練,他的表現如何?您說您想見識我們忍術的精妙,想看到我們忍術的真面目,想學一學真正的伊賀忍術。所以我為您呈現了這一場試合,您得償所願了嗎?”
服部半藏站在百地連衡身邊,手搭在連衡肩膀上,貌似随和地笑着問他。百地連衡則依然維持木讷的表情。
鄭坤翻譯。
“……”
莊無生站在原地,隻是豎個大拇指,用半睜不睜的渙散目光示意,一言不發。
服部半藏的笑容更燦爛了,拍了拍身邊同僚的肩膀。
百地連衡動作僵硬地朝莊無生微微欠身,就像剛開始那樣。
他也抱拳回禮,然後和鄭坤一起,一步步沿來路走去,穿過其他客人,不說話也不停留,繼續走着。無視身後看着他們離開的服部半藏,也不在乎半藏和百地連衡在小聲交流什麼。
他有自己的事要去做。
“你現在滿意啦?和人打了一架,見識到他們的真技,心情好點了沒?别老悶悶不樂的,我說,咱們晚上還是去看看那夜戰的演出吧,或許也有值得一看之處。”
“不看。肯定又是什麼無聊的做戲。剛才的對打也是……是假的。”
“嗯?”
“假的,還是在演。”
“……你确定?”
“那王八蛋處處都在留手,隻是态度稍微端正一點,演得像真的,功夫還是保留了一大半沒顯出來。玩我呢。”
“哦,那好吧。”
“這地方就沒一處可信。”
“好吧。所以對方隻是有所保留,就已經把你逼成那樣了?”
“……你也閉嘴吧。”
他們漸漸走遠。
這個地方,這所謂的伊賀之裡,他真的不想再多待哪怕一刻鐘。莊無生心想,這裡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僞裝的表演。從一開始到現在,即便是剛才的比試也是。
百地連衡不隻是在最後一擊留手。實際上整場戰鬥,都在有意無意地藏招。當攻不攻,勢不肯去盡。他會感到别扭煩躁,想來也是因此。
為什麼?
莊無生不知道。這個所謂的忍者據點,伊賀之裡,山中要塞,千賀地城,美其名曰開放,實際上卻隻顯露最淺層的表面,更深的本真卻始終掩藏,為什麼?
嘁。還用問?這幫人是什麼人?志能備,忍者,傭兵,殺手。潛藏可是他們的看家本事,是他們的飯碗。哪能随随便便拿出來給外人看?
我又何必關心?
莊無生不想再去關心這些事情,這些事情和他要做的,應該做的完全無關。
他不想再為此在這裡耽誤浪費任何一點時間了。
也不再惱怒,煩悶,無聊。
現在隻想沿原路返回,回到旅舍,回到山下,回到這個國家的京城。回到那個人身邊,做本來早就應該做的事情。
他不想再等,無法再等。
誰知道呢,也許現在回去都已經晚了,也許那個人還真躲了,逃了。
……
所以他不能再耗在這。
他有自己的事要去做,有自己要去的地方。
客棧就在道場不遠處。莊無生預備回去之後,收拾好東西就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就走。離開這窮鄉僻壤。明天他就離開伊賀之裡。他很明确他的目的地。
鄭坤走在一旁,心事重重的樣子,始終。
莊無生望着身邊人。
想說什麼,想問什麼,卻沒有開口。
會一直跟随嗎?
就像他随着鄭坤,一路走來。從故國琉球,到難波港口,到京城,再到這伊賀之裡。
旅途漫長,卻很輕松。陪伴,如今想來便是這輕松和愉快的原因。
是否就要在此結束?
自己又是否想要在此結束?
在這個地方,伊賀之裡,作為兩人旅程的終點?
……
别想那麼多了吧。
他想。
或許明天再說吧。
似乎正是這種态度讓他浪費時間至今。
客棧就在道場不遠處。莊無生和鄭坤回來後,迎面遇上老闆阿佳姑娘,她問他們怎麼先一步返回了?鄭坤對她說了下午的事情,聊了一會。莊無生沒興趣聽自己聽不懂的聊天,便先行回房。過了一會,鄭坤也回來了。
晚上,如服部半藏一開始說的那樣,阿佳姑娘送晚飯到房間。他們隐約聽到客棧中傳來歡笑聲和歌聲,那是其他客人在歡聚作樂。莊無生吃完飯後就早早睡下。
鄭坤在燈下,又把包中随身帶的武器看了一遍,拿起自己的鎖鐮比劃,同今日在場上看到的用法武術相比較,感覺似乎領悟了一些新的竅門。
這,算是今日在此,得到的一點收獲吧。
隻是失去的……
他看向熟睡的莊無生。
夜晚,燈一直亮着,鄭坤始終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