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還挂在天上,一片靜谧,唯有蟲鳴。
四下隻有月光,有一戶的房裡亮起了燈。
昨夜忙碌完,躺上床時候已經接近子時,紀見溪感覺自己隻是閉上眼感覺眯了一會兒就清醒過來,甚至在睡的時候還能聽到蟲鳴鳥叫還有風吹過的聲音。
他本想繼續睡,可在床上翻來覆去,換了一百零八種睡姿也沒能睡着,認命地平躺在床上,借着月光看層層疊疊的床帷,有風來時,微微搖擺。
紀見溪不得不承認,無論自己嘴上如何說,心裡終歸還是對書市有些忐忑,就算是紀見音提前告訴了自己不要太期待,可是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萬一呢?
為了不去想書市的事情,紀見溪讓自己去想其他問題。
上次這種毫無征兆的失眠是什麼時候來着?
紀見溪回想了一下,自己睡眠一向不錯,除了在康京遇上王七賊夥時候失眠過,已經很久沒失眠了。
他記性一向不錯,躺在床上看着床幔飄蕩,任由思緒翻湧,還真讓他想起來了。
那是自己第一次參加秋闱時候,頭一遭離開了一直以來生活的平城,獨自在康京求學。
少年秀才懷着期許,既有院試脫穎而出帶來的隐隐桀骜,又有身在濟濟多士、鸾翔鳳集的竹青書院的隐隐擔憂。
那年的秋闱前日,他記得那晚天氣尚熱,是開着窗睡覺的,那晚月光很好,絲絲縷縷的從窗子裡透進來,灑在地上。
少年紀見溪那時候對于科考是滿懷期待的,或者說他對于權利是渴望的、熱切的,他心中坦蕩承認,不像許多考生那般用所謂理想抱負去粉飾自己對權力的趨之若鹜。
他見過那群恨不能将他兩姊弟刮骨吸髓的豺狼虎豹,是如何換上人皮在清隽的年輕官員面前虛與委蛇的。
雖感念那官員願意幫助阿姊,但那時的紀見溪總也想不明白為何這官員值得另眼相待,是皮相?兩姊弟相貌都是一等一的;是學識?鄉裡中不乏博學之人,也未曾見過那群人這般姿态。
紀見溪想了很久,才意識倒不是因為誰,而是那個誰後面帶着的兩個字,“大人”,前面換了誰都是可以的,這其中自然包含自己。
倒是不知那官員現今如何,當時自己還真盼着那人能與阿姊成就一番佳話,隻可惜事與願違。
在床上胡思亂想了許久,紀見溪确認自己再難入睡,最終翻身下床換洗好去了耳房。
今日要帶去書市的書已經用五彩繩紮好,整齊堆疊在一起,那日沾水淋濕皺褶的書堆放在角落裡。
書坊中隻有一套刻闆,自然做不出雙峰堂那種花裡胡哨的版式,賣出去的價格也隻能是一樣的。
青州産的紙張價格要便宜些,賣同樣的價格自然賺得也要多些;書坊中售賣的紙張濕水後自己相對完整不易暈染,相對的價格也就貴些,這類書卻都不得薄利多銷的路子,為現階段書坊經營,紀見溪自然要有所取舍。
紀見溪拿起皺邊的書翻看,蹙眉不知道想着什麼,正好翻到因為打濕而粘黏在一起難以分開的書頁,他小心翼翼地試圖将粘在一起的書頁小心拆開,可努力到最後還是功虧一篑,就差一點時候将書頁撕碎了。
“唉”,紀見溪歎氣,将書放回原位。
一行人來的時候租了一輛馬車,另一輛是鄧良的,為了搬運東西,又租了一輛相對便宜的驢車。
隻是驢兄脾氣大,一點不如意就咬“嗯啊”的高歌一曲,一字一句都不在調。
刻下時候還早,要是紀見溪貿然靠近定然吵醒了驢兄,引他高歌一曲,叫所有人都醒了,實在不值得。
“少爺?”許蓮本是起來做早飯,一出來就看見紀見溪坐在那裡擇菜,走進了從紀見溪擇好的中拿出幾棵有遺漏枯葉的再擇一遍,“可是餓了?”
“沒,醒得早找些事做。”紀見溪道。
*
天色破曉,東方天地相接處泛起魚肚白,如波紋般慢慢在天空蕩開,月亮隐匿了光輝,隻有白色的虛影還挂在天上,或細密或疏淡的雲絮邊緣悄然鍍上淡金色的光暈。
清早的露水尚挂上草尖,馬蹄、驢蹄擦過,抖落草葉上折光的晶芒。
長街上,高擂的蒸屜熱氣袅袅,内裡藏着軟糯的米糕、鹹香的包子,支起的油鍋看似平靜,将面塊放下去的時候便噼裡啪啦、争先恐後地冒泡泡。
不絕于耳的吆喝聲、交談聲踏碎在馬蹄下,紀見溪瞧着熱鬧街市,像是康京東街口的早晨,莫名有些親切。
前方不遠處就是設立書市的地方,紀見溪遙遙看見一根五彩斑斓的立柱,一時不知道那是什麼。
書市有明州府參與,故而在開市前書市圍起來,隻需商家先一步進場,商家進場前需由衙役勘合契子,确認無誤後才可放行。
到了地方,紀見溪下車尋到約好的熟工,與衙役核了契子,載着人一并向自己分到的書攤去。
有些人來得早,攤棚已經初具雛形,在向棚頂蓋稻草或者竹席,也有人剛到,正在從車上卸東西。
随着馬車緩慢向前,紀見溪看清了根立柱是什麼。
紙紮的彩繪立柱由土墩固定住,柱子上繪着山河風景,人妖志怪。
隻是匆匆一眼,紀見溪還是看出是路逍遙新書上所描寫的景色。
紀見溪從停穩的馬車上躍下,發現自己的攤子位置距雙峰堂不算遠,隔了兩三個位置。
幾人協力将東西卸下,到了組裝階段都拒絕了紀見溪的幫忙,就是才回來的于千星也直搖頭。
紀見溪看左右自己也幫不上忙,需要安排的早已經定下,若是有什麼問題,葉明翠估計也就來找自己了,思及此,他也就坦然做了甩手掌櫃。
幾步遠就是雙峰堂的攤子,紀見溪自然是想要去看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