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稀霖猶自沉浸閉目在自己的憂傷當中,心裡又擔心着将張溪岩一直放在特殊學校裡不免有礙,所以壓根沒在意到有一個人走了進來。
直到感到一個氣息強烈卻很溫和的人靠近——張稀霖以為是有護士進來換挂瓶的,藏在被子裡滿是針孔的手臂縮了縮。
還未睜開眼,一雙手就在她的身後輕撫過她披散着的頭發,不知為何,張稀霖心裡莫名地有些發慌,想到什麼後,倏然轉過身子。
張稀霖睜開一雙掩飾得平靜的眼看着那人,看着那個身穿白大褂勁瘦的人,慢慢摘去口罩,露出瘦削白淨的臉。那戴着金絲框眼鏡折射後的深邃眼眸,和一頭被明顯打理過的精緻頭發,讓景曉萌散發出一種強勢而又富有魅力的感覺--讓躺在病床上孱弱的張稀霖越發顯得不堪,甚至有些發慌。
張稀霖就那麼靜靜地看着,沒有說話,而景曉萌也默默地看着她,目光灼灼。
半晌,張稀霖率先忍受不住,移開了目光,對跟在景曉萌後面進來的護士開口,“我下午要出院,麻煩你幫我取消挂瓶!”
那低頭弄針的護士明顯一愣,大概是覺得加護病房裡的人想要出院而不知該說什麼好吧,連手上的動作也頓住了。
景曉萌卻搶前一步,并接過護士手中的針紗,處理張稀霖早就倒流血液的手臂。然後示意那女護士可以離開了。
可張稀霖向來是個不能按照常理推斷的人,她在有關于别人的事上就顯得小心翼翼,但如果是她自己的事,那麼就沒人能做她的決定。
她起身想要追那個護士出去--因為那個護士沒有答應讓她下午出院的事……其實這也是張稀霖不知道如何面對景曉萌,才會掩飾、想要追出去逃離。
但現在的景曉萌卻不會讓她當作自己不存在。他看着張稀霖瘦得越發過分的臉頰,輪廓越發生硬,沒有說話,長時間的沉默了很久。
而張稀霖一直都很喜歡寂靜,隻不過有些尴尬罷了,而這尴尬的更甚,就在于景曉萌後面望着她,看着看着,不知道為什麼就忍不住在她病床前哭了出來。那害得本來還風輕雲淡的張稀霖都覺得莫名其妙地慌亂起來,覺得是不是自己做錯什麼事情了。
景曉萌一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性格純良,也為此吃了不少的虧。所以當初那麼不舍得眼睜睜看着張稀霖就要這麼消失,他才願意自己乖乖回到陸家,答應和劉世曦訂婚,才讓秦瑟願意出錢救她。
景曉萌是個一向重諾的人,從沒違背過自己想要做個正直的人的準則。他的人生因為母親傳統文人的教養,所以認為即使是有的時候不願,也要以誠信作為整個人生的基底--否則一個人又要如何相信自己,在死去的時候也能不後悔整個人生呢?
當然,這也代表着他把他那曾發過要和劉世曦結婚的誓言,看的很重。所以當景曉萌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把她從心底移除一分,想要兌現自己的諾言時,卻發現她卻又那麼輕易地加注千倍萬倍進來……他都感覺到自己對整個人生的無望--是要繼續追求張稀霖這個,他可能永遠都追不到的雲端少女,還是要遵循母親教誨的遵守誓言的完整人生?
景曉萌認為無論自己做了什麼決定,在以後都是會有一方面後悔的,隻不過現在的他,沒有辦法認清未來的自己的心意,所以不知道選擇什麼,才能讓自己感覺最不後悔了。
這就像賭博,旁邊的人看的清楚,卻不會透露出來,而當事人如果抽離出來,自然會發現什麼是對自己最重要的,可在當時,就是看不清罷了。
景曉萌拖延着自己的行動,就是想搞清楚他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所以之前在塗洛山小徑看到她時逃離的悲傷,和前兩天乍然聽到她“重病”的消息時,他就明白了,他不行。
原本以為能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就算是一種别樣幸福,現在看來,那不過是一種奢望,因為隻要他一想到沒有她的日子,他就要活不下去了,就什麼也進行不了……這樣的日子算什麼幸福呢?
是以,還沒怎麼學會了各種應對公司公關、人際要求的他,不懂得如何拒絕強勢的秦瑟要他結婚的要求,卻是死活不肯照做了。
他來到張稀霖的病床前,隻是難忍地哽咽着,“ 你就是那麼不懂生活嗎?每做一件事情總是這樣,累了不知道休息一下,冷了也不知道加件衣服,餓了也不好好吃飯,手都脫皮成那樣了,也不肯吃一根青菜……”,拉着張稀霖的手,景曉萌從喉嚨裡發出一聲聲響,隻是埋着頭,“到底要讓人怎麼做才可以?你幹嘛這樣!”
而還有些莫名的張稀霖卻是目光直直地看他,覺得這個情形很是奇怪。她的手不禁微微縮了起來,眼睛微眯“你……”
景曉萌卻沒有回答,隻是摸着她瘦骨嶙峋的長手,低着頭又哭又笑地抹眼淚道,“我媽媽肯定不喜歡你的……她把我養這麼大,一直希望我做個正直平和的人,我卻因為你變得那麼奸詐——老是産生了那麼偏執極端的想法……”
張稀霖似乎不習慣景曉萌這麼露骨的肉麻的,一下無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也覺不合适,又想起他為了自己所做的一切,不知如何自處,隻得讷讷說了一句對不起,就臉微紅地再也接不下去。
景曉萌見狀倒不禁莞爾一笑,笑中帶淚,“沒事,如果你真的覺得對不起我媽媽的話,那麼就對她的寶貝兒子好點,好好待着,别再讓我擔驚受怕了……”
張稀霖聽完後有些不安。她雖然深沉,學論辯術高,但思想有時也很單純,被景曉萌這麼似真似假的一唬,是真心覺得抱歉,卻又覺得自己做不到他說的那些,便緊抿了唇,越發沉默了起來。
景曉萌看見張稀霖那樣,便以為唐突了她,神情有些黯然,卻還是笑着,“那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說完他轉身要走。
張稀霖卻突然伸出手來抓住景曉萌的衣襟,緊緊地捏住不放。
景曉萌回頭用疑問目光詢問她,忽然自己又恍然大悟似的,神情有些微變,但卻并不明顯,笑眯眯地道,“哦,你是擔心溪岩吧,放心,我已經派人照顧她了”
頓了一會,景曉萌眼裡露出點笑意,看張稀霖仍舊一言不發,于是故作狡黠地說道,“你想說謝謝嗎?你不用我幫你才這樣,那一點都沒什麼的……”
景曉萌兩片不複鮮紅的嘴唇有些幹燥得重合,嘴角輕輕地掀了起來。
張稀霖突然很讨厭他那強顔歡笑的臉,而自己的心又滿滿當當堵得慌。于是她猛然起身,迅速地撚着景曉萌胸前的領帶,用力把景曉萌拉了下來,然後仰頭,然後兩個生澀的嘴唇就碰到了一起……
總的來說這個吻并不美妙。
張稀霖因為心跳得太快,胸口微微的有些呼吸不過來的絞痛,然後親了一下又自己推開了他。
而景曉萌則是愣愣地被拉着領帶向下,撞上了張稀霖的鼻子,朦胧間似乎感覺唇上有微弱的觸感,不過并不明顯,還一臉的不明所以。然後幾乎立刻,張稀霖推開了景曉萌後馬上按着心口的位置,景曉萌被推着不穩地倒退,下意識地揉了揉發疼的鼻子。
景曉萌沒來得及注意到她揉心口的動作,隻看着張稀霖皺眉頭的樣子,他就氣不過了,“你什麼意思,這副表情”
張稀霖臉色不虞,“我沒有”,然後氣鼓鼓地看着他。
景曉萌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她是回答他剛那個和上一個問題,隻是陡然又想起剛剛那個表意不明的親吻。便不由低笑起來。
有心想過去幫她揉揉疼痛的心口,手剛伸過去就感到不妥,頓住了後,本想解釋下,隻是看見張稀霖驚慌的樣子,景曉萌就不由得笑開了。
爽朗的笑聲就回蕩在整個病房裡,期間還夾雜着張稀霖低低地幾句很是不滿的低語。那一室的歡愉,令得在外門随備,卻什麼也看不到的衆人都有些抓心撓肺的好奇。
纏繞景曉萌幾乎一整多年的愛情陰雲,似乎在他出了病房門就消散了。至少他知道,張稀霖并不是因為勉強才願意那樣做的就足夠了。不過想想也是,張稀霖是那麼驕傲一個人,絕對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妥協的——如果是她不願意做的事,那麼她甯願嘗試千百種方式,多繞千百個彎都不會做的的人。怎麼會因為歉疚和想要取悅他而遷就呢?
景曉萌傻笑着走出病房門口的時候,還沒來得及獨自細細回味那種美味的感覺,秦瑟剛好打來了電話。
“阿景,我聯系不上陸駁。他躲着我,可沒躲着你——你去告訴他,張析聞這種賣房求榮的女人是不可能嫁進我們陸家的!如果他要是非要娶她的話,那麼他就别當他是陸家人了……”
秦瑟聲音略有些淩厲,帶着不容拒絕的氣勢。
景曉萌拿着電話的手不由地握緊,想起一牆之隔的張稀霖,又想起秦瑟那種人一貫強勢的态度,不由地垂了眼眸,感覺剛亮了些的前途,又有些灰暗。
張析聞近來倒是厲害,就算當初陸駁答應和希思黎在一起後也的确淡忘了她一段時間。隻是不知道張析聞又用了什麼手段興風作浪,竟然搞得快要和商家千金希思黎的陸駁和她一起逃婚去了!這點被希思黎知曉後,不知道她是什麼反應,但可以很肯定的是,就算陸駁最後仍回來和她成了婚,她可能也再也不會相信愛情了。
景曉萌是知道,當初張析聞為了給陸駁和其他繼承人、包括和自己鬥時——資金支持,所以不顧張稀霖她們孤苦無依,硬是把張家唯一的房子都給賣了的事情。好歹張家曾經也是富庶政界人家,現在這樣的落魄,和張析聞後來愛充面子揮金如土,又愛上錯的人有很大的關系。
隻是,景曉萌心想,張稀霖應該早就知道了吧!早知道她姐姐把錢都花在了陸駁身上,沒有錢救她了,所以才連問也沒多問就要那麼去死了。而這次也是,他差點就在不知名的時候失去了她。幸好隻是她太勞累了而已,加上她本來身體又差,壓力大才會一下子崩潰,不然……
電話那頭,秦瑟又在把話講得很難聽,然後又想到了近日裡景曉萌對張稀霖的關注,還對自己催促結婚的話很是反抗的景曉萌,頓時就又生了些不滿。又以此類推陸駁身上,直說道,“有那樣的姐姐在,你以為張稀霖她能有多好?而且以她的性格、背景,是絕對不能給你提供任何幫助的……”
秦瑟在電話那頭依舊沿用陳腔爛調,雖然聽上去很是在理。
可人的潛力是無限大的。如果是張稀霖在他的身旁的話,那麼也許他的整個人生都将發生徹底的改變,這又是現在這時候如何能夠評估的呢?
是以,景曉萌内心定了一下,卻是眼睛一眯,輕笑一聲,冷酷地說,“您如果不想重蹈覆轍的話就那樣做吧,就像當年趕走我媽媽那樣,然後我也不會娶劉世曦的,我會娶一個您最不喜歡的女人,就像我爸爸那樣痛苦的死去……”
景曉萌話沒說完,卻是轉角處一個手端托盤的護士吓得掉下一串紗布,那紗布堪堪滾到了景曉萌的腳下,撞了上去,這才停下。
景曉萌倏然一驚,才蓦然想起自己還在透視窗的這邊,門又沒關,張稀霖大概都聽見了,也看見他那麼冷冽的樣子了吧?
果真,病床上向外看的張稀霖見景曉萌回頭,立刻就慌忙地閉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景曉萌想進去和她解釋,他就算一無所有也不會娶自己不愛的女人的。光是看她媽媽生下那麼體弱的她,現在她就已經那麼凄慘了,如果他也那樣抛棄她活着,那她該怎麼辦?
可是旁邊手下剛剛緊急報告給他的消息又不得不立刻處理——畢竟現在是陸綿他們掙紮的最後時期,大概知道他們又會做出什麼魚死網破的事情,簡直一刻也松懈不得,不然很多事情就都全盤皆輸了。
是以景曉萌顧不得張稀霖可能會害怕他的事情了——與其結果仍是那樣不好,還不如違背她的意願和她在一起呢!反正不管怎麼問她,她都已經習慣性的抵觸和拒絕了。他要是還和以前那樣,根本沒有辦法靠近她一步的。所以現在這些個誤會,還算什麼呢?
景曉萌轉身離開了。隻不過奇怪的是,張稀霖并沒有他想象的那樣小心的,一直再想這件事了。她隻是覺得景曉萌好像有些變了,隻不過在她面前還是一樣的感覺。
她還很神奇地感覺到了景曉萌把她當成公主捧在手心的感覺——以往張稀霖因為覺得這很羞恥,所以很杜絕這種感情,但雖然現在不怎麼習慣,卻還是莫名對他抱有些期待的。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總算是個好一些的征兆了。
小劇場
(十八)
張稀霖,“你肯定不知道,我以前真的很傻,在之前的日子裡,我曾經真的向月亮許過願,向她祈求一個月光王子,然後在我一睜眼的時候,我就可以開始吻他……”
景曉萌,“咳,那麼現在,我允許你開始吻我——”
張稀霖,“你憑什麼有這種自信,我可不喜歡你這種類型的人”
景曉萌(⊙ω⊙`),“得了吧,你不天生就喜歡我這種白皙斯文的人嗎?還想騙我……哎呦呦,那你現在是幹什麼呢,在偷看我呢吧!”
張稀霖(ー_ー)!!,“你不沒穿衣服,難道還不允許别人看嘛!……”
景曉萌(⊙o⊙),“昂,我的浴巾呢!”
卷走浴巾的西風,頌道,“哈哈哈”
(十九)
記者君,“景夫人是中文系畢業的話,那麼能不能請你做個比喻形容下食堂夥食的好壞呢?”
張稀霖,“幸福的味道總是相似,而不幸的味道卻有千千萬萬種——就好比我今天買了一個包子和一個馬蹄,結果吃包子的時候,吃到了石頭,我這時就心想,沒關系呀,我還有個馬蹄呢!結果你猜怎麼着?”,張稀霖看向記者。
記者君很恰當的流露出他的求知欲臉。
張稀霖,“沒想到它比石頭還硬……”
呼呼哈哈呵呵
(二十)
張稀霖通常看來,是個很不耐煩的人--不是因為她心地不好,隻是她的性格不适合做出那樣柔軟的表達而已。
那天,據說說話超快的劉玉歌,在布置了一個第二天要交作業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張稀霖的記憶力和智力都很超群。做完了自己的後,她實在看不過當初幫過她的一個女生不懂,就指導她做了文件,但那女生實在不行,張稀霖還給她展示了自己做的作業才算作罷。
過了幾天,劉玉歌回國,收到了39份一樣的作業,和景曉萌一份誠摯有餘專業不足的文件。
劉玉歌大怒,直接将除了張稀霖和景曉萌以外的作業判了零分。
衆生不服,為什麼不是張稀霖抄我們的?
劉玉歌,“嘿嘿,小樣,景曉萌這種認真作業的人,無論是誰都會去問,然後做好作業交上來的……
不過如果是喜歡的人,任誰都鼓不起勇氣去“不恥下問”暴露自己的缺點的吧?”
衆生,張稀霖??景曉萌( ....)
劉玉歌,“我怎麼教了這群傻瓜,和一個害羞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