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夏末,雖清晨的霧氣潮潮的有些涼,但路上皆是穿着短袖上衣的人兒。文宇蘭雖然人小,買的衣服都是不合身的,但她也沒耐心去在意,所以隻披着明顯有些大了的牛仔外套,走在了靜谧、還未布滿生活喧嚣的道路上。
k城警局和其他行政機構不同,與培訓中心是緊密相連的,而且相關的機構也是劃分在一起的。在這一大片都是警察覆蓋的區域裡,文宇蘭的住處也就在後山沒人的地方,很符合文宇蘭“大隐隐于市”的心裡,過得也還算蠻自在安心的。隻不過剩下的,就隻有目前鐘木戀這件令她糟心、又隐隐很有可能辱沒她一貫的為人綱常的事了。
手下的警員都已經向她彙報了案件近況,尤其是孔孜雅和張譯蘭,他們是繼李佛松之後“跟随”她的最積極的分子--每天上了發條似的到自己跟前報道,似乎下一秒她手指到哪一個地方,他們就能義無反顧地劍指沖天地上前了。
而那個藍恡钺也是,仗着他們刑偵大廳沒有外來人員派駐過的前例,而手下那些人又不敢摸不透文宇蘭的意思,不敢擅自做主,所以明明按照私下規矩來說,可以自行決定的事情,他卻偏偏非要明面上來請教自己,還不乖覺一點,給她一天解決完的,每次每次的問。
這也導緻了文宇蘭天天接到他的電話,又是申報桌位,又是申請進檔案室的權限管理之類的事,文宇蘭差點就說出随你便那樣一概而論的話,但她還是忍住了,沒有說别的,怕他真随便了,自己反倒不好收拾……這還是除了那件案子的進展以外,給她的第二打擊。
盡此,文宇蘭雖然盡力忽略那心中已經做了決定--那個打算犧牲那個女助理陸曼的想法--隻不過那也隻是時間問題而已。她不打算直說,隻是想隐晦地點明,既應了鐘木戀的要求,又說服了自己或許到時候可以伺機尋變……相信這種程度的結果,她自己的内心也不會更愧疚些,也才算勉強維持了她一貫以來的形象。
所以當今早孔孜雅再一次打電話詢問要如何進展的時候,文宇蘭第一次刻意流露出為難的表情——她向來擅長如此,隻不過不常用而已,“……我今天也還有重要的事……等我回來再說吧!”,文宇蘭尤其善于抓住人的心理。
總體上,她是打算和稀泥的,但她必須在行為上維持一貫風格,并且做到讓人信賴的承諾,這樣她們才不會發現她的心思。而幸好孔孜雅心裡擔憂着無法申請轉組的事情,也就急忙忙地挂了,這倒省的文宇蘭費口舌。
人人都說,别找借口,找了借口隻是掩飾拒絕的本意而已。的确,人是可以做到很多事情的,如果無法做到,除了是真的無法完成的,那麼隻能說通通都是借口。
文宇蘭因為是特殊人才招收,并不從k城警員培訓中心出來的,但她也曾因為生活信念一緻而向往過這個地方。k城警員培訓中心自從成立7年以來盛事不斷,出過不少傑出的人物,都是因為本身的自律和提前一小時勤奮操練的傳統鑄就的。而文宇蘭也不是那種會說什麼場面話的人,隻是有任務,有需要就去解決的那種人,從各方面來看,他們都很匹配。
k城警員培訓中心的風格一向如此,但卻從來都沒像今天這樣兵和教官扔了提前的操練,三三兩兩望眼欲穿地等在警員培訓中心的門口,一個個的如狼似虎。
這讓剛從拐角處默默走來的文宇蘭突然被擁擠的人群吓了一跳——她一貫不喜歡人多的地方的。不過這麼擠着像是高考盛況的聲勢吸引了她的興趣,她走到稍微邊角的位置去,略微得體地表現出讓人受教的疑惑眼神,看向一個心理學上體胖多話最易洩露的闆寸頭男生問到。
“你好,請問這是怎麼了?都堵在這裡……”
那個男生回頭一看文宇蘭,看她穿着常服,以為是周圍警官宿舍裡家屬的學生,也沒多想就露出一個豁牙的笑。
“哦,我們呀,我們在等文宇蘭呢!”
文宇蘭一愣,莫名其妙地繼而問到“為什麼要等她呀?”
闆寸頭圓圓的眼睛轉了轉,略微不好意思地說,“也沒什麼,我就想看看文疏衍長什麼樣——聽班長說文宇蘭的爸爸不是k城最有名的美男子,而且母親也是最漂亮的麼……我就想來看看這樣的基因流傳下的樣子……”
男子長相憨厚,看來是個老實人,絲毫沒有因為文宇蘭這個陌生人的問話而随意敷衍。
這種人向來是文宇蘭最喜歡交往,語氣臉色都會稍暖對待的人,隻是文宇蘭心頭一震,現在倒顧不上這些,手不由自主背在身後掐着手心,然後鎮定地笑問。
“哦,不過遺傳這種東西可說不準,你們知道怎麼認出她嗎?”
這話問的突兀,但周圍的人搖了搖頭,這才發現,他們其實根本連文宇蘭長什麼樣也不知道,或許說是傳聞中的大鼻子或者小眼睛什麼的具體特征一個都沒有。
其實訓練場裡也有些教官和常駐中心的士兵認得出來,隻是文宇蘭這人,除非是迎面走到她面前的都不打招呼。而因為她父親是藍氏家族的人,她的的警銜又被壓得很低,巴巴地走上去打招呼也沒人做得出來,所以才一時無話,沒人會沒事和别人說她長個什麼模樣。
“反正聽說很矮就是了”,靜默了半晌,那個闆寸頭騷了騷頭說,“好像戴着眼鏡……不,好像是天天蓋着大蓋帽呢”,闆寸頭扯着嘴角“嘶嘶”道,似乎從記憶裡扯出一點有用的思緒拼湊道。
“不對不對,”闆寸頭旁邊一個矮個子男生說道,“我聽說文宇蘭穿衣服都是固定的,最喜歡穿的厚厚實實,好像是怕冷……哎!不對不對,我們這兒是軍區,她來會穿警服的啦,這還不容易認嗎!”,說到最後,矮個子男生還有些洋洋得意。
文宇蘭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牛仔衣,眼神不由地暗了暗,怎麼又忘記要穿警服了!
幸虧早晨還有很多軍區外的居民晨練回家,不隻她一個人穿着常服,而他們也沒注意到她的異常,自顧自地投入到了“到底誰最了解文宇蘭”的比賽當中。
“文宇蘭是個弱雞,我聽說她從不參加訓練活動”
“文宇蘭從不主動跟人打招呼,也從不接受邀請”
“文宇蘭從不在外面吃東西,連水也不喝,聽說她那是對警局不讓她升遷有意見”
“文宇蘭簡直是個男的,聽說她房子裡除了衛生棉和奶罩沒一樣女生用的東西”
“文宇蘭是藍氏家族派來的間諜,聽說文宇蘭假裝被抛棄,是為了能進入警察局”
“文宇蘭長得很兇,還很恐怖,真浪費了她爸爸是□□第一美男子,媽媽是當年的美女之首的好基因……”
“怎麼可能,當年我爸爸說的也不是蓋的,他們兩個可是顔值最高的夫妻組合了,就算把最瑕疵的缺點都繼承了,那也醜不到哪裡去的……”
“哎,不怕她醜,就怕她長得普通,啥也沒有……”
…………
文宇蘭越聽越無語,心道,“原來這群白癡把我形容成這樣?”,然後她定了定神,默默地從熱情讨論的圈子裡走了出來。
擡頭望了望漸漸刺眼的天空,好像是有點熱了,于是文宇蘭脫下外套,帶上軍綠色的大蓋帽,從培訓中心操場的側門進去了。
當文宇蘭堪堪到達真正的訓練場地的時候,已經将近9點。
在鐵網外面繞了一圈的文宇蘭,在剛要跨進綠色操場集訓場地的時候,就被場地鐵門外的守衛拍了拍她的肩膀。
“喂,小朋友……這位同學這裡不可以進來的”,守衛剛剛隻看到背影,還以為是哪邊的小朋友。
現下的k城日漸強盛,尋常家的小孩也是個個人高馬大的。
而待文宇蘭轉過頭的時候,守衛才發現這個“小朋友”眼裡的沉穩和氣息早已經是成人無疑,隻不過文宇蘭沒什麼額外表情,守衛自然也就以為是個發育不太好的隔壁高中生了。
他的孩子也上隔壁高中,小孩有的是天高地厚的好奇心,将心比心,是以他才沒有一下子就将她驅趕。
文宇蘭無奈了一下,隻好拿出她的證件,那個守衛隻看了一眼立即吓了一跳敬了個軍禮,“長官好!”,端的是一股軍人風範,沒有大驚小怪。
此舉深得文宇蘭的心,所以她側開身子,微微點頭,走進了已經布滿一個個訓練方塊的訓練場。
“一二一,一二一”,一隊隊鬥志昂揚的士兵從田徑場跑過,這是教官們來訓練前隊伍的跑操。
他們是常駐在培訓中心的隊伍,不同于剛剛那些堆在門口的新生沙丁魚,這些教官因為職責所在,所以不論誰到場,也仍堅持自身的訓練。
文宇蘭一看暫時沒辦法從中穿過,就站在田徑場邊的廊道上背着手看着。
今天是集訓場第一天,對要挑選隊員的長官對外開放,以便各區的長官都會來挑選隊員。左右大部分也不過是些老面孔,隻是尋常的隊員更換罷了,有好去處的人也不太會就在這裡--左不過今年因為文宇蘭是新增的隊長,倒沒有什麼人來哄搶隊員,是以集訓場仍然照舊跑操,直到限定的集訓期限結束為止。
“哪裡來的呀?不會是隔壁高中生吧!來找兵哥哥吧?”
跑過去一群年輕的教官,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陌生人而新鮮得讨論起來了。
“籲,小妹妹你找誰呀!”,當又一個教官路過操場門口調笑地問她,文宇蘭微微擡起了頭,緊抿着唇,波瀾不驚地看着他——是不是真的開玩笑文宇蘭還是聽得懂的,那個人明顯是用一種男人猥瑣的語氣朝她說的,而旁邊的人還明顯一副好笑,或者其他忽視面孔的看着。
要是文宇蘭還真是普通嬌滴滴的高中生,還真有些受不了--這偌大正氣的培訓中心竟然有這樣的存在,還真是!
文宇蘭心裡默默搖了搖頭,冷淡的瞥了一眼那人,收回了目光。
那個教官突然被這麼沉沉的眼光看着吓了一跳,“切”了一聲,自顧自地走到已經做好慣常跑操完後排好的警官隊伍前,打算開始訓話。
回頭看見那個女孩還站着,有心顯擺自己的威風,連喊話都比平常大了幾分。
“今天,是我們迎來我們中心第八屆警員和警局中心來挑選警員的長官的第一天,接下來的幾天,他們就會集合到這個我們訓練過無數次的場地中來。我們雖然都是從各個地方選拔而來的優秀學員,各有差異,但我們必須秉着一視同仁的原則加強新生的訓練以及督導,為我們警隊增添優秀的新生力量,知道了嗎?”
一個列隊的教官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應答聲,那個教官雙手環胸地斜眼看着站在一旁的文宇蘭,不料卻發現她不僅一點反應也沒有,反而一手抓着低垂,離得稍微遠了些,似乎是嫌聲音太大了。
那個教官橫眉一豎,本想發火卻又沒什麼理由,大約覺着可能是某個警官的女兒吧,都能進來的也不好趕出去,一口氣憋着,隻好就那麼站着。
誰知道剛巧連隊裡,剛剛都跑去門口的新警員裡混進去的一個教官,又偷偷跑回來想從隊伍後面插進去,被那個教官看到,直接就提了出來,“哎,那個那個,給我出列!”
那個看上去年紀甚小的教官一看被抓到了,立即一凜,跑到隊伍前面,一敬禮一磕腳,浩然正氣道,“報告,葉玉賢到!”
那個教官卻是遷怒了,大聲道,“你還真是長本事了,今天有訓練卻跟一群新兵蛋子跑出去門口幹嘛去,怎麼不直接去守大門啊,有沒有紀律,這個地方是你随便能夠進進出出的嗎!才當上教官就野了是吧,做兩百個俯卧撐再來訓練”
葉玉賢聽完嘴唇嗫嚅着想說什麼,那個教官再一瞪他,他就敬了個禮。
“報告,那個,可不可以晚上再補,我的那個班新兵多老警員很少,沒有人可以鎮得住他們,出了岔子……”
那個教官卻是一揮手,大聲道,“你也知道會不好意思?早幹嘛去了,現在還不快去!”
“慢着,”就在葉玉賢剛要跑到旁邊做俯卧撐的時候,文宇蘭突然開口了。
慢慢地走到離那個教官面前150厘米遠的地方,并沒有擡頭看他地低低問道,“你是總教官?”
那個教官一愣,倨傲地揚了揚下巴,“我是,怎麼了?”
文宇蘭淡淡的說,“沒怎麼,不過你是代理總教官吧!我是文宇蘭,這位教官我有話想先和他說,你不介意吧?”,話音一落,全場寂靜。
文宇蘭卻毫不介意,徑直走到那個教官面前開口,“我知道我的風評不佳……”
那個教官不由地喃喃接了一句,“豈止是不佳……”,然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把話說出來了,自動消聲。
文宇蘭挑眉,接着還蠻真誠随意地思考了一下說道,“恩……雖然我脾氣很直,但你可以放心,如果我不高興不會殃及到你,而你隻要會在合适的時間出現就可以了……”
文宇蘭頓了一下,發現自己竟然詞窮了,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禦下有道,所以幹脆咳了一聲,直接道,“所以我非常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來毒品犯罪組工作,如果三個月後你覺得實在不行,那麼我可以保證你可以回原崗位工作……我想對于人生,每個人理解不同,但是去毒品犯罪組是好是壞,我希望你可以自己體會”,文宇蘭說完仍看着葉玉賢,等着他的答複。
其實是文宇蘭不懂得規矩,她如果看上了哪個的話,直接安排了位置再讓人通知便是,頂多也就集訓的時候叫出去問一下,哪裡還這樣子麻煩又“擾民”的。
然而葉玉賢呆呆地還未開口,那個代理總教官就急了。
文宇蘭的官職雖是不大,但為人鐵面無私,說話也還算很有分量的,剛剛的事隻要她去說一句,怕是他就能從這個位置掉下去。雖然文宇蘭并不會随便去說,可剛剛他那麼得意,誰知道呢?而且在文宇蘭手下是長進學到最多,又是難得的,那個葉玉賢總是和他不對付,這去了就算沒在那邊工作,回來也算能吹一陣了。
不過文宇蘭豈是那麼好被人拒絕的,三言兩語間她就打算去培訓中心要葉玉賢的檔案了。
那個代理總教官突然沖出來攔住了她,文宇蘭皺眉看着,不想看他,隻随意的往人群一看,突然眼尖地認出,其中一個高個子是那次她去重刑犯監獄裡一直偷看的獄警。
文宇蘭想起上次那個人上次的事,後知後覺才想到那人大概隻是想要讨教她要往哪方面努力而已,隻是她自己一時想差了,錯怪人家也挺不好意思的,于是文宇蘭決定裝作不認識。
她又看了一眼那個眼神提溜轉的代理總教官,指向那個獄警問道,“他叫什麼?”
代理總教官一時愣住了,嗫嚅着半天沒說出口。還是旁邊的人說了他叫伊洛。文宇蘭又問了一句會遊泳嗎,那個獄警傻愣愣地沒反應過來回答,倒是他旁邊的人說會,文宇蘭于是點頭什麼話也沒說就走了。
反正當初在監獄的時候,那個人就說了想進她的隊,文宇蘭在今晨收到了幾份刑偵大廳諸如張譯蘭、孔孜雅等人的入隊申請,早就占去了幾個名額,人數再多也就沒有名額了。
現下倒是因為被那麼多人看着,文宇蘭怕待會被越來越多少圍觀,所以光速地就想挑選完隊員,解決完事情就撤退了。
而在文宇蘭走後沒一會,葉玉賢和伊洛被文宇蘭挑中進毒品犯罪調查組的消息,一下子就傳開了,首度占據了文宇蘭可以擁有的十個隊員名額中的兩個。
中途休息的時候,人群裡議論紛紛,不是有人說文宇蘭挑人真是粗暴,就是說文宇蘭沒有識人的慧眼。而一旁守着在樹底納涼的老警衛就斥了句荒謬。
衆人聽了心中奇怪就圍了上去,“你個老頭懂什麼,在這裡瞎說話”
那老警衛就說道,“你當人家那麼傻,找個嘴碎麻煩的回去供着嗎?她剛剛早就蹲在這裡觀察你們了……你們老說她特立獨行,那是以前!也不看看她現在帶領的隊伍哪個不是各司其職,再差的一年也能記個一功?她看人哪,準着呢!”
衆人聽後一片唏噓不已,一下子沒了說話的聲。後來有個人突然又想起了剛剛的場景,說起文宇蘭誇張比例的畸形身體,衆人一下子記起她的相貌,一下子議論紛紛。
還沒料到那麼多人期盼了老久的文宇蘭隻“大駕光臨”那麼一泡影就消失了,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那老警衛突然就兇起來了,立刻走了,憤憤地丢下一句話。
“文警官說過,正直的人才不會歧視任何人,像你們這樣,她肯定要你們有多遠滾多遠”。
老警衛一臉憤恨地走着,所有人才發現老警衛腿是瘸的,而幾個人還依稀想起,好像剛剛文宇蘭還蹲在草地上和坐在樹底下的老警官有說有笑呢!
這情形,比起剛剛不假辭色的文宇蘭來說,還真是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