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天氣實在炎熱。
我離開家,爬上月華山的時候,還沒想過這海拔如此高的地方竟會如此的熱,熱得簡直讓人想熱淚盈眶!
好多人都中暑了,幸而我還保持理智。隻是如果不是通過後續的新聞确認了事實,我甚至以為那在我眼前蒸騰着、熱浪翻滾的一切,會是我的錯覺......不過那也沒好到哪裡去就是了,因為現在的我依舊不想選擇相信。
那天很多人都沒有爬到峰頂。因為天氣實在太熱了,簡直想讓人融化在自己的骨血裡一般。渾身悶熱的缺氧中,充斥着窒息的壓抑。
路上拖家帶口的人居多,獨自上山的甚少。年力壯的不得不依從家裡體力弱的人的意願、連忙補充體力,趁早下山去;有些還能爬的,卻因一個人難以承受這勞累、孤獨的雙重壓力,也早早下山了;而也有貪了風景休息的,漫漫爬到最後,實在是天色将晚,無法繼續,隻好打道回府......
呵!所以說,算起來也還是我孑然一身、不怕孤獨、且一心隻想向上攀登出了心中某股“惡氣”的人,最後登到了頂峰。真是莫名有些好笑。
高空上呼嘯的風吹向我的臉龐,很快地帶走了身上的汗水,隻留下了渾身涼爽和肌肉上的疲憊。
我一向是個沒所謂的,到了哪該幹什麼就幹什麼--這是我人生中難得學會的寶貴經驗。所以那時的我隻是很負責任的在閑看風光,消耗我這生命中本該不知道在哪浪費也還是要消逝的時間。
山頂其實還挺寬闊,我到處走了走。看着遠處玉色團子一樣的雪山,腹中湧起一股強烈的饑餓。
不遠處的涼亭倒是有人售賣東西,明碼标價的居高。不過我卻是不能多花錢的,在找到下一個工作前.......緊了緊口袋,我還是端起胸前的相機走到了旁邊。
夕陽的光景是很好的,尤其是在相鄰對面山石陡峭的懸崖上還有對新人的映照下,更是顯得有種血色的浪漫。
呵!多麼漂亮的婚禮啊!無邊的山色都像是在為他們喝彩呢!
隐約間,天地間的風光似乎都在顫動,夕陽的殘影在他們身後燦爛地搖擺,映襯着他們的面龐也閃閃爍爍--啊,原來是我眼眶裡的淚珠在晃動啊,我就說怎麼會這樣子奇怪......大概也不過是我羨慕、卻不敢渴求的原因所緻。
不過那樣的景色太美了。我連忙手擦了下眼角,舉起相機,留下這一刻的影像。
光影的圓形血色在兩人執手的中間,浸染出極緻的溫柔纏绻和震撼。就像是暗夜的夜晚,幹枯而又血紅的樹枝之上,整片湛藍的星空都是它延伸的枝桠。
瞬間抓取了這張照片後,我立刻捧着它查看了--隻是想确認一下而已--卻被它所傳遞而來的滿溢感給攝住了心魂。我不知道裡面到底有什麼抓住、或者說是觸動了我,無端的我就是有種想流淚的沖動。
為了避免那一滴脆弱的淚水順勢而落,我擡起頭來,想再看一眼他們--卻是什麼也沒看見,隻剩一片光輝。
我愣住了。因為這的确很奇怪--可惜當時的我太遲鈍了沒有反應過來--我皺了下眉,很是疑惑:畢竟那片光秃秃的懸崖很是寬闊的,再怎麼走也不可能這麼快的,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消失了呢?
山對面的懸崖地勢較低,空蕩的岩石還有些視線無法觸及的地方,我急忙奔過去,想抓住他們的身影--卻仍是空空如也。
一種不安的情緒突然籠罩,有種心跳加速的眩暈感。我蓦地有些喘不過氣,隻好一手捂住眼睛,一手撐在地上,以免暈倒。
冷風再一次吹來,我的身上起滿了疙瘩。最終隻能是歸結于自己太累的緣故。
帶着滿身疲憊回到民宿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我随便吃了點東西,倒頭就睡--不過睡之前也沒忘了把最寶貝的相機抱在懷裡睡(說起來難以啟齒,這是我從小養成的癖好,最誇張的時候還抱過一盆仙人掌)--不過現在還有一個寶貝之處就是那張相片了。
從來沒有一整天都在爬山經曆的我連神經都捋不直了,睡覺也不安穩。恍恍惚惚睡去之前,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明天就要找到他們!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完全是沒預料到的過度拉伸肌肉而帶來的全身酸痛,我幾乎是爬着出去洗漱的。
走過堂屋的時候,就看見民宿老闆坐在那裡看早間新聞,邊呼噜着稀飯,瞥到我時還招呼了一聲,“來一碗嘎?莫得事的地,莫嫌棄噶”。
我搖頭拒絕了。
其實我不想和任何人說話,也不想再和人有任何牽扯。這次出來也是,我想大概連我自己心裡也清楚,我最後的結局不過就是客死他鄉,隻不過是我還無法面對,還苟延殘喘着罷了。
我走到哪兒向來是随心的,隻不過這次卻有了個目的--我要找到那對情侶,把昨天拍到的相片送給他們再走--至少,這也是我對這世界美好的最後一次善意了。
民宿老闆見我拒絕,似不在意,仍是看着電視,隻不過呼噜得更快了。他的腳邊還放着一根鋤頭,大概是着急要趕快上田吧!畢竟這天氣熱的,太陽一照過來就跟打仗似的,任誰也受不了。
再看了一眼民宿老闆眼睛直直看着電視,手卻還能準确夾到小菜的手法,我不禁又驚又歎--不過也僅限于此了,然後就打算回去收拾下東西,出門去對面的集市找找。
但就是多瞟了那麼一眼,我看到了早間新聞上,那赫然播印的字體:“昨日,月華山西面的映水涯下發現兩具屍體。死者一男一女。分别身着西裝、婚紗......”。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都要懷疑我是不會認字的。因為那電視屏幕上藍底白色的字體看上去像是飛舞的雪花利劍一樣,朝我的眼睛刺來。我的大腦再三組合了一遍又一遍那所有字的意思,小心翼翼,就像怕剪錯線就會爆炸的炸彈一樣,怕領會錯了意思地反複确認。
但就是,無論如何理解,都會是那個意思了--這也是我異常難以接受的一點--一個人的生死,怎麼就能用這麼幾個字的組合讓人悉知呢?就好像......是這幾個字才定了他們的生死似的。
我有些呼吸不過來,大概是覺得有些難以接受。雖然我并不認識他們,但這并不妨礙我對他們的感同身受......尤其是當我知曉了他們的愛情以後。
顧芝涯--也就是那位穿着婚紗躺在血泊中的女人,原名顧之芽。似乎因為出身農村、營養不良所緻,一向很是瘦小。甚至還有個綽号,叫作菜芽兒。
她和她的丈夫--那位躺在她身旁、親切握着她手的男人陸澗西,是同一高中的同屆學生。成績優異,不分彼此。
不過他們的相知卻不是傳統的因為第一名和第二名的“相愛相殺”而結識的。他會認識她,隻不過是因為一次被迫的志願活動而已。
那天的他站在車站進站的門口,百無聊賴。
隻不過不經意地往旁邊看了一眼,就剛好看見她朝廁所的方向去,走到感應扶梯的位置時、被扶梯裡“各位乘客,歡迎……”的聲音吓到的好笑模樣——她的身形都下意識地往另一邊側去,簡直像一隻弓形的蝦!
他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情也莫名的變好了些。
原本事情的交集就該如此結束的--如果真是那樣,或許他們不會走到現在的這一步。
但是還是沒有辦法了。因為就在他打算溜走的那一瞬間,他又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似乎隻是想看着她傻傻站在那裡的樣子--或許他骨子裡天生就不是個乖覺的人,對于常倫尤為嘲諷才會如此,矛盾不已。
不過就是他擡頭看了那一眼,看着她幫那老婦人吃力搬着東西的模樣,他決定還是按照一貫好人的形象去幫一下她--也不免他曾經頂了傳統的好好學生的形象招搖于市過。
那個老婦人坐的是單線最後一程的上車站,目的地是極遠的湘西。
偏偏她又因為不懂得看車票的位置,所以好容易将行李搬上車廂的兩人隻好馱着那行李,幫她找好位置--然而最精彩的莫過于是這個失誤了:因為列車的停站時間短,等他們好不容易安頓好她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處境沒有着落了!列車開始行駛了!
在晃晃悠悠的搖晃中,他們看的是對方同樣驚訝且明亮的眼......
不提找列車長、順便還幫那老夫人下車最後一程的種種。在陸澗西日記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當初青澀年華的純美時光--寒風之下,顧之芽忍不住埋怨他考試老是第一名,卻連這個停站的時間都不懂得--畢竟她沒坐過,當然不懂......
而那時陸澗西的想法竟然卻是驚覺她原來是這般看自己的,所以起了心意,倒真的努力考好,每次都與她在成績排名上“相愛相殺”,然後看着她猶如困獸般的質樸,心悸動不已--畢竟寒門出身的她,最在乎的莫過于此。
隻可惜後來他們的人生軌迹,因為起點不同,加入了的動力不同--或者說以他們當時的稚齡,他們也沒有那個力量去改變生活的漩渦,所以他也再不能瞧見她在自己眼底哭泣的模樣--因為她結婚了。
顧之芽結婚了。她碰上了一個陸澗西都不知的、難以想象的男人--商蘭野。
那個男人把她家的狗砸死了,還威脅會傷害她的家人、卻還是能引得全家人都歡喜他,怨怼起顧之芽了--不過即使後來的陸澗西可以抵抗那種邪惡,但那也隻能是他成長以後的事了。
顧之芽曾經很不明白為什麼商蘭野會“鐘情”于自己,但她隻知道的是,她是沒辦法讓她的那個家族搬離那個世世代代生存的地方的......其實或許她還該感激那個男人雖然對她極其惡劣,但對她的家人還真是沒話說的。
不過即使那樣,她也還是不得不忍受那樣屈辱的生活。
商蘭野婚後的第一次羞辱,是在高速路的車上。
他說他想小解,那時候的顧之芽剛從休息站的廁所回來,聞言指了下位置--“在那裡......”,他卻直接打斷了她,“我不想動”,然後看向了她的唇......她就隻好低下頭去。
顧之芽想,或許就是他這種令她由内至外膽寒的恐懼--畢竟她那時候什麼都沒見過、甚至是曾連火車也沒坐過地無知,所以才會在懷第一個孩子的時候,即使他态度好了很多,也還是無法安心地活着,最後如他的母親說的一般,生了個死玩意兒。
她曾不止一次埋怨過老天,為什麼會讓她一人承受着戰戰兢兢的痛苦生活,甚至覺得是被惡人詛咒的原因......不過後來,她還是知道了原因的--他為什麼會那樣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