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機漸行漸遠,已到達了月華山下的招待所。
招待所不大不小,紅磚瓦房,幹幹淨淨,正是村裡集體産業所有的規模。
文嶼蘭下車後,那對看起來很恩愛的伴侶也随後下了車,男人的手牽着女人的手,還輕巧地幫她提起了那天藍色百褶長裙的一角。
招待所門口很快就有女服務員迎了上來,将文嶼蘭領到了她定好的房間。
在她們走向靠左庭院後面的房間時,文嶼蘭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對手挽手的情侶不知為了什麼,連手都甩開了的争吵。
但文嶼蘭在她前三十多年的人生當中學到的第一條經驗,就是别多管閑事,所以她毫不在意地又轉回了視線,隻向着自己的房中去了。
連日來的舟車勞頓很折騰人,文嶼蘭填了點東西,簡單睡過一覺後稍稍解乏,已有力氣去爬山了。
出門前文嶼蘭看了下時鐘,大概兩點半左右,天氣還是很熱。
原本她想着這月華山地勢陡峭,海拔又高,爬到後面應該會涼快點的,沒想到到了4、5點鐘居然還那麼地熱,簡直熱得讓人想熱淚盈眶!
路上好多人都中暑了一樣,攤在石徑道旁的涼亭裡、台階上,不拘一格。而眼前蒸騰、熱浪翻滾的一切,融化在人的骨血深處,在這不一般的渾身悶熱的缺氧和充斥着窒息的壓抑中,天地間的顔色都仿佛是一種錯覺。
爬上頂峰的人不多,文嶼蘭算一個。
高空上呼嘯的風吹向那曾被驕陽熱曬的臉龐,很快帶走了身上的汗水,隻留下了渾身涼爽和肌肉上的疲憊。
文嶼蘭向來是個沒所謂的。
到了哪該幹什麼就幹什麼,這時就很負責任地在閑看風光,消耗着這生命中本該不知道在哪浪費也還是要消逝的時間。
山頂其實還挺寬闊,她隻到處走了走。
看着遠處玉色團子一樣的尖頂雪山,腹中莫名湧起一股強烈的饑餓。
不遠處的涼亭倒是有人售賣東西,明碼标價的居高。
不過文嶼蘭卻是不能多花錢的,所以她緊了緊口袋,還是端起胸前的相機走到了山頂的一旁。
夕陽的光景是很好的,大大的橙色圓盤墜在山石橫突的懸崖上,有種奇異的瑰麗磅礴。
尤其是那上面還有一對面對面站着的新娘新郎,白紗西裝的映照下,更有種血色的浪漫。
文嶼蘭口雖不言,但心卻被狠狠地震撼了一下:呵!多麼漂亮的婚禮啊!無邊的山色都像是在為他們喝彩!
昏色降得很快,隐約裡,天地間的風光似乎都在顫動,夕陽的殘影在他們身後燦爛地搖擺,映襯着他們的面龐也閃閃爍爍--已經習慣了眼底的淚珠要掉不掉,文嶼蘭隻舉起手中的相機,留下了這獨特的一刻影像:
執手的兩人站在光影的圓形血色在兩人執手的中間,浸染出極緻的溫柔纏绻和震撼。就像是暗夜的夜晚,幹枯而又血紅的樹枝之上,整片湛藍的星空都是它延伸的枝桠。傳遞出某種攝人心魄的滿溢感。
再擡起頭往上,卻是什麼也沒看見,隻剩一片誘人的光輝。
光影刺進深眸的一瞬間,整個世界似乎快進了一般。
一眨眼的功夫,那對漂亮而又溫馨的新人就不見了蹤影,讓人有些奇怪。
畢竟山谷對面那片地勢較低的懸崖是很寬闊的,再怎麼走也不可能很快的,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消失了呢?
文嶼蘭疾步走到了頂峰邊緣,試圖掃描視線無法觸及的地方,抓取他們退去的身影--卻仍是空空如也。
一種不安的情緒突然籠罩,冥冥中似乎有事發生,但因那心跳加速的眩暈感,文嶼蘭蓦地有些喘不過氣,隻好一手捂住眼睛,一手撐在地上,難以思考。
不多時,冷風再一次吹來,文嶼蘭的身上起滿了疙瘩。鈍化松散的思維最終隻能将所有的忐忑歸因于自己太累的緣故。
帶着滿身疲憊回到民宿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文嶼蘭随便吃了點東西,倒頭就睡--不過睡之前也沒忘了把最寶貝的相機抱在懷裡睡(說起來難以啟齒,這是文嶼蘭從小養成的癖好:最喜歡的東西就會一直抱着)--因為現在她最寶貝的就是那張相片了。
從來沒有一整天都在經曆“折磨”的文嶼蘭連神經都捋不直了,睡覺也不安穩。
恍恍惚惚睡去之前,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明天就要找到他們!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是一種完全沒預料到的過度拉伸肌肉而帶來的全身酸痛,文嶼蘭幾乎是爬着出去洗漱的。
在走過堂廳的時候,就看見招待所的大叔坐在那裡看早間新聞,邊呼噜着稀飯,瞥到文嶼蘭的時候還招呼了一聲,“來一碗嘎?莫得事的地,莫嫌棄噶”
文嶼蘭搖頭拒絕了。
其實她不怎麼喜歡說話--這倒跟她為人師表的職業性質相反,不過最主要的就是她滿心想着要找到那對情侶,确認某些事情後,把昨天拍到的相片送給他們再走--至少,這也是她在這個地方留下的最後善意了。
正喝着稀飯的大叔見文嶼蘭拒絕,似不在意,仍是看着電視,隻不過呼噜得更快了。他的腳邊還放着籬菜的籃子,大概是着急要趕快上工摘菜吧?畢竟這天氣熱的,太陽一照過來就跟打仗似的,誰都想早點做完事休息。
堂廳裡播着電視,大叔直直勾勾地、手卻還能準确夾到小菜的手法令文嶼蘭又驚又歎--不禁多看了一眼。
但就是多瞟了那麼一眼,文嶼蘭頓時就看到了電視屏幕上,那早間新聞裡赫然播印的字體:“昨日,月華山西面的映水涯下發現兩具屍體。死者一男一女,分别身着西裝、婚紗......”
有那麼一瞬間,文嶼蘭幾乎都要懷疑她是不會認字的。因為那電視屏幕上藍底白色的字體看上去像是一團團飛舞的雪花利劍一樣,朝她的眼睛刺來。
文嶼蘭的大腦再三組合了一遍又一遍那所有字的意思,小心翼翼,就像怕剪錯線就會爆炸的炸彈一樣、怕領會錯了意思地反複确認。
可無論她怎麼理解,都會是那個意思了--這也是她異常難以接受的一點--一個人的生死,怎麼就能用這麼幾個字的組合讓人悉知呢?就好像......是這幾個字才定了他們的生死似的。
文嶼蘭有些呼吸不過來,大概是覺得有些難以接受,見狀也沒心思再去逛了。
她回到房間呆呆地坐了一會兒,感覺什麼都想了,也好像什麼都沒想地停滞着,隻是沉默。
但最後她還是甩了甩滿腦的僵硬,然後快速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踏上了返程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