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前的杜沐雨即使氣喘籲籲也還是笑得無比誠摯。
那紅紅的鼻頭和濕漉的眼眶不由得讓人心頭狠狠撞了一下,眼眶也酸了起來。
紀垣承認,他承認。
他可能是對她的幻想多于現實,也或許臆造了她的偉大孤獨更甚……
可人在一世,不就圖這一點念頭嗎?
她的念頭是她的父母,而他卻是她。
七年前的杜沐雨簡直就是一個冰上王子——為什麼不說是冰雪公主的原因,是因為她真的特别霸氣。
而對他來說,她那無與倫比克服一切勇往直前的恣意是這世界上最珍貴的存在。
他想要保存那份美好,就如同他能把那些遺憾和向往也把握住那樣。
也或許隻有這樣,他的人生才不會被蒼白填滿。
鏡頭裡特殊纏绻的英文腔調仍在響起,紀垣關掉了正在播放的影像。
畫面上是杜沐雨有些模糊側臉,正側身看向鏡頭。
她圓潤的眼微微眯起,顯露出一個不明覺厲卻又溫和的眼神。
是的,她合該是這樣閃耀的!
紀垣在心底默默下定了決心。
他下定決心要幫杜沐雨振作起來--雖然不知道怎樣才應該是振作,亦或者她現在的狀态算不算需要振作,但他就是想為她做些什麼。
似乎隻有這樣,他才能彌補心中對她的虧欠。
即使這虧欠他也覺得莫名其妙。
不明所以。
4.再續“前緣”
紀垣第一次找上門的時候内心有些忐忑。
畢竟他的這種行徑在大部分人眼裡都會感覺有些變态。
哪有人從警察局要到地址後,第一天在公園裡“偶遇”,第二天就直接敲上門的?!
敲了很久,正當紀垣以為人不在家想放棄的時候。
“嘎吱”一聲,門居然從裡面打開了。
杜沐雨仍舊是那副“陰郁陽光男”的打扮——沉悶卻又氣質清朗。
紀垣不自覺地退後一步,有些驚訝。
他剛想說一句“原來你在家啊……”
誰知杜沐雨卻像是沒看到他似的,背着包鎖了門就徑直要往樓梯下走。
“等等”
紀垣一手扶着門框,将她堪堪攔住。
他很是疑惑,“你,你沒看到我嗎?”
這冷淡反應是他從未設想過的。
他莫名有些慌了。
“我看到了”,杜沐雨握住挎在身上的雙肩背帶的其中一根,瞥了他一眼,“你擋路了”
紀垣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不過既然杜沐雨不按常理出牌,他也就不打算按常理出牌了。
“額,抱歉。雖然我知道這樣說有些唐突,但我可以進去坐一下嗎?我有事想和你......”
“不可以”,杜沐雨擡頭直直地看他。
紀垣被盯得惶然,可她卻沒有任何解釋的意思。
“你......家裡有男人?”
紀垣隻好自己猜測了一下。
話一出口,他頓時就有些後悔。
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問出了這句話,有些後悔,卻又期待着回答。
“你不覺得你這樣很變态嗎?我住的地方,當然隻有共度一生的人才能進——你這麼問是做甚麼”,杜沐雨聞言擰起眉頭呵斥,“趕緊走,不然我報警了”
萬幸,她的思路終于回到正常人的腦回路來了。
紀垣暗地裡舒了一口氣。
但旋即又為這強烈的譴責為難起來,不知該如何解釋。
思來想去,他還是選擇可恥地轉移了話題。
“額,對了,你這麼早出去幹嘛?現在才耶六點”
紀垣也說不準他到底轉沒轉移成功。
因為杜沐雨隻嗤笑了一聲,便揮開他的手往下走去——當然,那态度說不上不好,但也不算很是不好。
到底她的修養還在那裡。
“你要去哪裡啊?我送你”
紀垣着急忙慌地緊追其上。
杜沐雨則再沒回一句話,下了樓後,隻加緊腳步穿過那天他們所見的公園,再走了一個拐角,便來到了醫院後門停車場位置。
杜沐雨揚了下通行證從門禁那裡進去了。
紀垣也想跟上,卻被門口的門衛攔下。
“幹什麼的?”
“我和她一起的”
紀垣伸手指了指走在前頭的杜沐雨,企圖占着某人可能不屑轉身的高冷渾水摸魚地溜進去。
誰料杜沐雨這時卻頗為耐心,回頭看了一眼特别誠懇地對着門衛擺手。
“我不認識他”
紀垣異常尴尬地被攔在了外頭,隻好無奈地看着杜沐雨的身影消失在住院大樓的側門裡。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杜沐雨一臉疲色地站在住院大樓的架空層下。
她伸出手探了探那雨水,又立馬縮了回去。
隻靜靜地看着天空。
但沒過多久,架空層裡等待的人多了起來,鬧鬧哄哄地吵人。
察覺到即将而來的擁堵,杜沐雨抿了下唇,将工裝外套裡的衛衣帽檐拉上,沖進越來越大的瓢潑大雨裡。
才剛出了門禁轉角,杜沐雨就撞到一個人的懷裡。
眼疾手快的她一個回身便刹住了慣性,堪堪地停在了離那人一拳的位置。
“抱歉”,她低頭說了一句,便要側身離去。
“等等”,那個人卻隔着袖子握住了她的手腕,“我送你回去”
杜沐雨疑惑地擡頭,這才發現,原來還是早上跟着自己的那個男人。
紀垣。
将手扯了回來,她并沒有想搭理他的打算。
“不用”,她說着,就要繼續向前走去。
“為什麼你連讓我送你回去都不可以!”,紀垣十分不解,也有些激動。
過路的行人因狹窄的通道被占據一部分位置、也或許是紀垣的話語顯得太過委屈而紛紛側目,令杜沐雨的渾身瞬間僵硬了起來。
她一把推開面前的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紀垣一把扶住沒跑幾步就被撞倒的杜沐雨,将她帶到了人行道旁的階梯上。
“我沒事”,許是恢複了理智,杜沐雨雖然仍是抗拒,但還是站直了身體。
“真不用麻煩的”,她說,“我可以自己回去”
“可是雨下的這麼大,你身體又不好,還是讓我送你回去吧!我絕對不會做什麼奇怪的事的”,紀垣勸道。
如果不加上最後一句話還不會那麼古怪的論調,卻奇異地打動了杜沐雨。
“那就麻煩你了”,她攥緊的手指倏而放開,安靜地走了出去。
紀垣緊随其後。
一時相對無言。
“你在醫院工作嗎?”
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耐不住開口的紀垣飛快地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杜沐雨,有些小心地問道。
“不,隻是兼職”
“噢.......那還需要做很久嗎?”
“不會”
瞧這簡短利落的回答,讓紀垣不得不尬笑了一下。
“嗯,能不能問你一下.......”,紀垣猶豫着開了口,“你以後還會參加花滑比賽嗎?”
杜沐雨的身體隻頓了一下仍繼續前行,“我告訴你的話,以後就不會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吧?”
這個紀垣無法保證。
是以杜沐雨也沒有回答。
雨慢慢小了下來,杜沐雨卻越走越慢,最後撐不住的她一個急拐踉跄上了公園的涼亭内。
八角長凳早已被雨潑濕,紀垣還來不及上前收拾她就捂住膝蓋坐了下去。
“你覺得這樣,我還有機會上賽場嗎?”
不知是不是紀垣的錯覺,在低笑着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仿佛看見了杜沐雨眼中的濕氣。
像是被斜雨送來的濕潤 ,又似乎是情不自禁的流露。
但紀垣必須抓住這次機會。
“當然可以”,他很是認真的說,“我們去找個好的理療師,治療過後再繼續就可以了,你還這麼年輕.......”
最後那句話紀垣倒沒說錯,即使杜沐雨已退役七年,但架不住她成名又退役得早,而且天賦驚人。
若她真的想的話,重返賽場和年輕人一拼高下,也不是沒有可能--尤其是隻要她想的話,就絕對不會是不可能的事。
“呵!”,杜沐雨聽後卻是嗤笑一聲。
“怎麼,你不相信我?”
“我不會去的,這輩子都不會去的”,杜沐雨笑了起來。
這次紀垣倒是真切地看到了她眼裡的的霧氣,但他又不确定那到底是悲傷亦或是自己都覺得可笑。
“那,那你到底要怎樣才會再參加比賽呢?”
紀垣的優點之一,向來不擅自揣測别人的心意——他直接問!
握住膝蓋的骨節已經泛白,眉頭也在憷着,但杜沐雨的臉上卻還是挂滿笑容。
“讓我媽媽回來就可以了”
她長呼了一口氣鎮靜,看向他。
“畢竟她不在,什麼意義都沒有了,就算我得了獎,又有什麼重要的嗎?難不成還要我為了你、為了别人去努力拼命?算了吧!我可沒興趣滿足你們的幻想”
那眼神溫潤卻又冷淡地看着自己。
讓人難以承受。
紀垣回答不出來。
雨漸漸落小。
杜沐雨也艱難站了起來,獨自向外走去。
事情本該到此為止的。
但就在她快要跨出涼亭的一瞬間,紀垣抓住了她的手。
五指傳來的柔暖讓杜沐雨很是一驚,然後她就聽他說了一句。
“我想成為對你來說重要的人”
顯然,杜沐雨難以理解這是什麼意思。
紀垣卻像是被她的沉默鼓動了勇氣。
“如果我成為你很重要的人,那你願不願意為了我的希望而努力?這樣就不會再也沒什麼意義了吧!”
杜沐雨瞬間明白了。
她的嘴不明顯地撇了一下,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她揮開他的手向前走去。
紀垣也緊跟了上去。
“你為什麼不說話?”
“因為無話可說”
“可是……”
正當紀垣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杜沐雨卻陡然刹住,轉頭勾起一個假笑。
“你應該感謝你的教養還算良好。我是個很沒有耐心的人,一般不會忍這麼久的。不過現在已經快要到爆發的邊緣了,所以——别再跟着我了”
“不然我會馬上報警的”,她最後說了句。
紀垣無法,隻好停在原地。
雨落慢慢消失,明媚清新的世界重新展現了出來,但身處其中的他卻去伸手無法觸碰。
寸步難行。
5.繼續糾纏
杜沐雨說得沒錯。
紀垣也自認為是個教養還算良好的人。
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對杜沐雨是否繼續她的花滑這件事卻始終耿耿于懷,有失妥帖。
也許是因為他太飽嘗過那後悔的滋味,在無數個炙心蟄伏又抓撓的日夜過後,他終于意識到。
如果他察覺到自己會很後悔某件事的,就一定要想盡辦法挽回才是。
否則他的人生必将充滿對自己的自我厭惡。而若是他自己都不愛自己了,那人生又有什麼意思?
所謂的“求生本能”驅使他不厭其煩地跟着杜沐雨後面。
杜沐雨一開始并不在意。
但在紀垣愈演愈烈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報警了。
可她向來不擅長處理這種事情,也不想太有失涵養。
是以在紀垣向警察們暗示他們是“男女關系”、且警方表示“清官難斷家務事”後,她沒有再說什麼,一言不發地走了。
紀垣反倒沒了體統。
他這樣要跟到什麼時候?
很明顯,杜沐雨似乎笃定自己不會做什麼過份的事,隻是對他這樣的行為有些厭煩而已--如果能處理就處理,不能處理的話,也隻當是一隻跟在後頭的螞蟻罷了。
又有誰會在意身後跟着的螞蟻呢?
可紀垣不行啊!
這樣跟下去他算什麼?
真的變态了嗎?
他一生為人無愧于心,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也算積德行善了,怎麼能背上這種名頭!
是以他攔住了杜沐雨,打算開誠布公地談一場“人與人之間”平等的對話。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有些無奈。
因為他真的想不通面前的人居然會當真放棄花滑——從他跟着她這段日子以來,她竟然真的一次冰場也沒去過。
“這句話應該我說才對”
杜沐雨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還是說你這個人就是自私透了,隻顧自己當救世主,硬要去幫助那些并不需要你幫助的人?”
那口氣裡有低沉的克制,但還是不可避免帶出了濃濃的嘲諷。
顯然,杜沐雨惱極了——即使她也很想解決這件事。
“我沒有這樣……”
紀垣似乎着急否定,但頓了頓,話一出口卻又恢複鎮靜。
“好吧”他舔了下嘴唇,“我是因為自己”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是我曾經的偶像,我非常想要得到您的指導,想說如果還能再欣賞一下您的花滑就更好了……”
紀垣自認為說得誠懇,杜沐雨卻不為所動。
“抱歉,我有我的工作”,她說。
“你那算什麼工作?”,紀垣忍不住失聲,“就是到處打零工而已!”
這太可惜了!
有無可媲美的高超技術,卻做着最最低級的平庸工作--簡直浪費!
“那不關你的事”
“不是,你不覺得難過嗎?”,紀垣不理解,“你穿着那些玩偶發傳單,套着那些工服打掃,還做那些迎賓門衛......沒有一個人會記得你”
“呵!但你我最希望的就是沒有人能記得我”
紀垣一時語塞。
他低頭想了想,又看向她。
“你變了”,他的喉嚨滾了一下,“以前的你,無論經曆前輩多少的刁難都不會放棄”
“你曾經是那麼多人的希望,為什麼不能再給他們一點希望呢?”
“那是因為”,杜沐雨擡起眸來,“以前我未曾經曆過真正的黑暗”
“但在我經曆過後”,她複又垂下了眼眸,“我就對什麼也不在意了”
“辜負了你的期望,我很抱歉。但現在的我的确無比平庸,所以再也沒有辦法了——對不起”
那抱歉聽起來的确誠摯,但配上杜沐雨慢吞吞的語調卻讓人覺得敷衍。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紀垣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深吸了一口氣後扶住她的肩膀。
杜沐雨閃了閃眼睛,一下躲掉了——但那也絲毫不影響他的發揮。
“我知道,你肯定覺得我莫名其妙,也無話可說,可是大彙演那年你笑着向我走來,跟我說我會讓你笑的時候,我真的.......我隻是希望你也能繼續擁有那種笑容”
“七年前我找過你,但那時候我還小,沒有辦法。現在我有能力,我願意支持你的夢想,就算不比賽也好,隻當是你當初對我那個笑容回報,我也希望為這個世界留下一點美好——這點要求你也不能滿足嗎?”
我也希望為這個世界留下一點美好?
杜沐雨莫名有些觸動。
這是她以前寫在一本書上的座右銘。
但她想了想,也還是覺得無能為力。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想和你做朋友。但我不需要那樣的情感,也有一定的障礙,所以還是算了吧!你的提議”
“求你了”,紀垣眼神可憐。
杜沐雨沒有說話,手指卻蜷縮了起來。
他也知曉退步了,“那你再為我滑一次好不好?就像大彙演的那次”
“以後,我不會再做讓你為難的事”,他保證道。
“好”,過了不知道許久,杜沐雨才終是應道,讓人不覺有些勉強。
可興緻上頭的某人愣是沒聽出來,仍呆呆站在原地
隻覺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