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動于衷,雙目失神。
一步一步,踩着冷硬的地闆,紀長衍卻感覺飄忽。
積雪未化,坐在書案前,紀長衍繃直背脊看着書卷,許久都沒有翻頁。
***
紀府外。
仰視着正門的匾額,沈明蕖擡腳上前将帖子遞給門房,緩緩開口。
“問大爺安。今日特來拜訪齊檀道君,家父與道君當年也算是舊識。我姓沈。”
眼前的女子氣度出衆,身着錦衣華服,門房大叔迎上來邊打量邊問道:“姑娘可是名為明蕖?”
沈明蕖點了點頭。
“道君交代過了,姑娘随我來吧。”門房大叔喚來另一位管事,讓他帶着沈明蕖走向道君的樸冬園。
回想過去的一個月,她已經來過好幾趟紀府,今天總算是光明正大地登門拜訪,沈明蕖不由有些尴尬。
跨過偏廳的門檻,沈明蕖停下,靜靜地等待他們的安排。
小厮附在管事身旁耳語片刻,随後退了出去。“煩請沈姑娘稍等,道君一會兒就來。”管事不卑不亢解釋道。
表示理解地露出笑意,沈明蕖回答:“好。”随手端起呈上來的杯盞,她淺淺飲了一口茶水。
等了一炷香後,她被紀府的侍女引着帶到正廳。
明亮的正堂内,紀原端坐在上首。而紀長衍立于堂下,看到她時,眼底訝異。
忽略紀長衍的神色,沈明蕖躬身行禮,“道君安好。”接着自然地對紀長衍笑了笑。
“沈小道友。”紀原起身颔首緻意,對着紀長衍介紹,“這就是将與你同行的夥伴,也是我舊日相識的友人的女兒。我有些累了,長衍,你帶沈小道友逛逛吧。”
将師父倦怠的臉色收入眼中,紀長衍隻好告退。
感覺到紀長衍的情緒低沉,沈明蕖一言不發地跟在紀長衍身後。
停在分岔口前,抿了抿薄唇,紀長衍轉過身語氣平靜地詢問她,“你想去哪?”
“可以去你那坐坐嗎?”沈明蕖微仰着頭與他對視,“我昨日剛回襄城,還沒完全緩過來。”
踏上右手旁的石徑,紀長衍低低應了聲,“好。”
落後半步走在紀長衍身旁,深覺此時他大概并不想搭理她,沈明蕖非常有眼色地沉默不語。
蒼白的手青筋顯露,緩慢推開檀木門。
擔憂看向紀長衍的臉色,她甚至放輕了腳步,走進屋中。解開雪色披風的系帶,理好衣袖落座,沈明蕖便對上了紀長衍幽深的目光。
“别來無恙,紀長衍。”淺笑着與他寒暄,沈明蕖轉而看向茶爐下還沒熄滅的炭火,“可以為我沏杯熱茶嗎?”
紀長衍拿起茶壺,傾倒茶水入杯中,清脆的響聲似碎玉落盤。熱氣氤氲,他伸手把茶杯擱在她面前。
“多謝。”指尖輕點,感受着杯身傳來的燙意,沈明蕖低垂眼眸微微失神。
青絲如墨,淡藍色衣衫上的花紋簡單而不失意蘊,襯得她恍若跌落在花間的仙子。
娴雅清冷,遙不可及。
再見她時,他驚訝于他們居然還會重逢,以及,心底那份無法忽略的,失而複得的喜悅。
“沈姑娘為何總是出現在我眼前?”紀長衍十分抗拒這種陌生的情感。
茶水入口稍苦澀,然而餘韻甘甜,留在唇齒間,沈明蕖捧着茶杯望向窗外的天色。
為什麼呢?她也想尋求一個答案。“大抵,是有緣吧。”她敷衍地猜測道。
她雲淡風輕的回答,帶着漫不經心的意味。
卻不可抑制地在紀長衍心間留下漣漪,他掩耳盜鈴地垂首閉目想要遺忘她方才的神态。
“令尊與師父相識一事,你從前沒有提過。”紀長衍壓下雜亂的思緒,細緻地觀察她的反應。
面對紀長衍的疑惑,沈明蕖早有準備,同時不忘默默感念道君為她圓場所作的說辭。
放下茶杯,她往後靠在月牙椅背上,面容自若,“父輩之間的交情,我并不是很清楚。”
紀長衍一時語塞,撚着袖口,追問她:“師父是如何找到你,讓你與我同行的?”
“道君精蔔算術,自然有獨到之處。找到我也不是一件難事。”回憶起昨日的事,沈明蕖不免有些心虛,昨日她才抹除了留在他玉墜的那抹神識。
想必道君早已知曉此事,感謝道君沒有揭穿她。
不想繼續被盤問,她後發制人反問紀長衍:“我風塵仆仆歸來,你沒有别的想說的嗎?”
紀長衍瞳孔微張,她這是想讓他關心她嗎?
他一瞬怔愣的神色沒有逃過她的眼睛,沈明蕖輕撫側臉,思考自己轉移話題的技巧是否過于生硬。
“我的意思是,我稍稍有些疲倦。所以,此刻我們先可以靜坐品茗嗎?”她盯着紀長衍的眼睛補充道。
輕盈的長袖随着她的動作落下些許,手臂間纏繞的繃帶顯現,微微滲出的殷紅在白色錦緞的襯托下有些刺目。
瞥見她的傷處,紀長衍頓了頓,拿過身後博古架上的匣子,徐徐打開,取出其中的藥膏。
修長的手指将瓷瓶放到她面前,沈明蕖一時之間驚訝于他的舉動。
見她久久沒有反應,他猶豫着再度将瓷瓶往前推向她,示意她接過。
沈明蕖扯起袖子蓋住傷口,回憶起在極北之境與蛟龍打鬥後所受的傷,唇角翹起向他解釋,“不妨事,小傷而已。況且我不缺這些。”
對上他那雙含情目,她深深歎了一口氣,“好吧,那便多謝了。”
金色的日光穿過窗格,灑在二人身上,柔和而美好。
屋内隻餘靜谧,沈明蕖放空思緒半柱香後,手指敲在桌沿上,“先前我往北去了一趟,現下正要趕往别處,襄城是必經之地。不過此事并不急,恰好又承你師父所托,今後我會照拂你一些時日的。”
臉不紅心不跳地說着真假摻半的話,沈明蕖尤為淡定。“當然,若你不願,我也不會強迫你此後與我同行的。”
紀長衍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端坐在她對面。
她倏然站起,重新披上身旁的披風,“告辭,已耽誤了你許久。”
“我送你。”紀長衍起身走上前與她并肩。
“好。”這姑且算是他的待客之道吧,她的眼睫顫了顫,溫柔地應下他的話。
跨出東側門,沈明蕖說道:“再會,紀長衍,空閑時我會來看你們的。”
寒風拂亂了她的墨絲,紀長衍沉默地望着她遠去的背影,漸漸收起眼底的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