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衍?”沈明蕖擔憂地看向他蒼白的臉色。
堪堪穩住身形,紀長衍定在原地緩了緩,朝她搖頭。
藥童适時解釋道:“藥浴之後,無力難受是常見的,姑娘帶着公子稍稍走動即可。”
“好。”沈明蕖轉而挽起紀長衍的手臂,同藥童告别,“再見了。”
放慢步伐走回住處,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與他閑聊。
停在門外的老樹下,沈明蕖放開他,“現在呢,你感覺好些了嗎?”
低頭盯着她的發頂,紀長衍隻覺被她挽過的地方熱意滾燙,“沒事了,現在好多了。”
夜色靜谧,屋檐下懸挂的燈籠已經點亮,散發着柔和的光芒。
侍從從别處前來,屈膝行了禮,“宴席快要開始了,二位要先休息一會兒再去嗎?”
沈明蕖扯了扯他的袖子,等着他做出決定,她都可以。
“不用,現在就去吧。”紀長衍不想勞煩侍從等待他們。
宴席臨湖,無數花燈裝點其間,亮如白晝。各色果盤擺在眼前,其餘菜式随着曲水流動,應有盡有。
饒有興趣地環顧四周,沈明蕖低聲連連驚歎,胡亂地朝谷中熱情的衆人點頭微笑。
終于侍從的帶領下落座,她好奇地彎腰細看裝着果子的瓷碗。剔透晶瑩,平滑無紋,碗身題有詩句。
“這個瓷碗真好看,上面的字也很好看。”沈明蕖指着快要漂走的瓷碗,含笑湊近同他耳語,“和你的字一樣,也是我喜歡的樣式。”
她溫熱的呼吸灑在他耳畔,而她卻渾然不覺,沉浸在對席案上擺件的新奇感中。紀長衍按捺着往後躲了躲,低垂眉看了眼瓷碗,随意應了聲是。
“招待不周,總算忙完了,勿怪勿怪。”裴雲策前來招呼他們。
與紀長衍一同起身相迎,沈明蕖接話,“怎麼會?逢此盛宴,不勝欣喜。況且曲水流觞,很有雅興。”
拉開矮凳坐在沈明蕖旁邊,裴雲策極為自來熟地與她搭話。“你們喜歡就好。聽聞玄清宗有片楓林,秋天時滿山皆是紅色的楓葉。沈姑娘不妨同我們說說。”
“确實如此,晚秋時節落葉紛飛,可在林中舞劍,很有意思。”沈明蕖想起了在宗門裡和師兄師姐修習切磋的場景,溫柔地笑了笑。
裴雲策遺憾地歎息,“沈姑娘是劍修嗎?我也常常學防身之術,在劍道上卻沒有天賦。”
“裴公子年少英傑,”沈明蕖頓了頓,“于劍道之上沒有天賦倒也不算什麼。”
說罷,裴雲策朗聲大笑,“這是當然,小爺我可是老頭的得意弟子。”
谷中衆人陸陸續續入場,從幼童到年長者,吵吵嚷嚷,熱鬧非凡。
唇抿成一條直線,紀長衍沉默地看着歡欣的宴會,又瞟了眼和裴雲策聊得正歡的沈明蕖,覺得格外的聒噪。
“雲策。”秦舒妤朝他們小跑過來。
裴雲策回頭,連忙往旁邊挪了個位置,拖了新的矮凳放在沈明蕖身旁,“你來了,坐這吧。你弄完那些藥材了?”
“嗯,剛弄好。”秦舒妤接過裴雲策給她倒的茶,轉頭含蓄地對着沈明蕖笑了笑。
她的笑容很甜,沈明蕖很是愉悅地點頭回應。
鑼鼓聲突然被敲響,尖銳刺耳,蓋過全場的喧鬧聲。三下後,敲鑼的人清了清嗓子,朝上首看去,“谷主。”
從容端起酒杯敬所有人,谷主長袖一揮,“又逢上汜,值此佳節,望大家盡興。開始吧。”
話音剛落,絲竹管弦聲響起,同時有一行人拿着白玉碗和柳枝上前,神情莊重。
“是祈福儀式。由我們谷中德高望重的長者用柳枝沾泉水,點在額頭上,寓意驅濁化煞,心清氣和。”秦舒妤嗓音溫軟,耐心地解釋宴席各項進程。
沈明蕖盯着舒妤素雅白淨的容顔,唇角微揚,時而低聲附和。等到舒妤講完,她真誠地道謝,“謝謝舒妤,我知道了。”
餘光裡看到紀長衍臉色冷繃,她轉過身查看他的異常。“長衍,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嗎?”
“沒有,已經好了。”紀長衍搖頭否認。
她懷疑地皺眉,“好吧。”随手撚起桑葚嘗了嘗,酸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嘗嘗這個嗎?”沈明蕖将果盤推到他面前,“是酸甜交織的。”
紀長衍猶豫不決地看着盤中的果子,他不喜桑葚,卻還是拿起一個慢慢吞咽。
沈明蕖已側過身和秦舒妤重新閑聊着,沒有再看他。
很快就輪到了他們,年長者握着柳枝走到面前。
沈明蕖立即整理衣擺正襟危坐,下一刻便感受到柳枝沾着泉水點在額間時帶來的清涼。
雖還是未聽懂祈禱詞,沈明蕖學着裴雲策和秦舒妤的樣子起身行禮緻謝。
祈福儀式進行得極快,紀長衍重複了一遍沈明蕖方才的舉動。
紀長衍行完禮後落座,還沒坐穩,耳畔傳來沈明蕖的聲音,他驚覺心跳停了一瞬。
“歲歲年年,順頌時宜。長衍。”沈明蕖直視他的眼眸,粲然一笑,又回過身閑适地吃起曲水流過眼前的食物。
她總是在出言關心過後,一臉灑脫,好似毫不放在心上。紀長衍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眀蕖。”秦舒妤扯住她的袖子,倒了杯酒遞給她,“這是我和雲策三年前釀的梨花酒,你要喝嗎?”
“好啊!”沈明蕖接過酒杯,細品了一番。酒香淡淡,清冽甘甜。
好酒,她贊歎道,“很好喝,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舒妤又拿了些旁的給眀蕖嘗試。兩人說說笑笑,很是快樂。
嘗遍佳肴美酒,又能看谷中衆人載歌載舞,沈明蕖覺得參加今晚的宴席格外開心。
月上中天,曲終席散,紀長衍半抱着微醺迷蒙的沈明蕖回到竹屋。
他将她按在架子床上,“沈明蕖,你醉了。你先坐着,我打盤水來給你洗臉,好不好?”
沈明蕖眨眼看着眼前的重影,乖巧答道,“好。”
不過片刻,紀長衍端來盛水的臉盤放在案上,将帕子遞給她,“你自己可以嗎?”
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有些混沌,沈明蕖皺着臉按了按額角,拿着帕子胡亂擦着臉。
折騰許久,紀長衍收拾完,走到她跟前。
醉酒後染上淺淺的紅暈,燭光下襯得她面若桃花。她歪倒在床沿,不複平日的清冷。
“沈明蕖,夜深了,躺下歇息吧。”紀長衍想讓她躺好,他該離開了。
她突然坐直,愣愣地直視他的眼眸,“你是誰?你的臉怎麼看不清?”
深吸一口氣,他回答,“紀長衍。”
“紀長衍?”沈明蕖喃喃重複道,“好像認識。”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紀長衍不想再同她言語。
“等等,你别走。”沈明蕖拉住他的衣領,“留在這給我講佚聞趣事,好不好?”
紀長衍連忙拒絕,“不好,我不會。”紀長衍連忙拒絕。
她一臉受傷地看着他,緊攥着不放手,委屈地低聲譴責,“可你以前都不會拒絕我的。”
瑤音對她一貫是予取予求,從未拒絕過她的要求。她誤以為自己此刻在九嶷,對眼前人的推辭滿臉幽怨。
紀長衍沒聽清,擔憂她醉酒後不安分,隻好守在她身旁。
同處一室,漆黑的夜色格外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