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公主吩咐,臣帶公主下車。”
手掌伸到沈星瀾面前的同一時刻,元肅的表情突然頓了一下,随即生出一絲疑惑。
他的一隻腳還搭在車轅上,将同一側的胳膊肘支在膝蓋上,撐起身子朝車與裡探進來。
沈星瀾的眼前忽然湊近一張陌生男人的臉龐,來不及去躲,元肅的額頭幾乎已經抵上她的額頭,她那長長卷卷的睫毛就要拂上他低垂的眼睑。
“元...”秀珠叫道,想喝止他的這一不敬之舉。
“放肆!”元肅斜過臉一聲低喝,把秀珠唬在那裡。
元肅再次回過臉正對着沈星瀾,蹙起眉頭仔細觀察了一會,突然伸出手指,用指腹輕輕撚過她的鼻尖。
沈星瀾的心跳停了一拍。
她不知道下一刻,這個權臣是不是就要弄死自己。
指腹輕撚,緊接着,戲谑的笑意出現在元肅臉上,他的聲音很輕很柔,幾乎故意隻讓沈星瀾一個人聽見。
“是臣疏忽了,朝刺客扔劍的時候力氣用得大了,讓劍氣傷了公主。”
他的臉退遠了些,歪過頭饒有興緻地看着小公主怔怔地摸了摸鼻尖,摸到了那條細微的血痕。
好像,有些痛。
但被他涼涼的指尖碾過,好像又有點清涼,不那麼痛了。
“等回了皇宮,臣帶點上好的藥膏給公主,斷不會讓公主破相。”他笑着說道。
秀珠連忙去看公主的鼻尖:“哎呀,這是傷着了!”
沈星瀾倒是很淡定,“哦”了一聲,倒沒秀珠那樣的驚慌。
元肅再次伸手:“公主,臣帶你下來。”
沈星瀾點點頭,手搭進元肅的掌心,另一隻手支撐着身子努力向前起來。
元肅收拳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向自己身體這邊一拽,輕而易舉地把她的身體拽了過來,然後他一隻胳膊搭在她的脊背上,一隻搭在她的腿後,輕輕一抱,把她抱在了懷裡。
公主就這麼在衆目睽睽之下被元肅抱下了馬車,車下一衆侍從護衛圍站在皇帝身後,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幾十個黑衣人,都倒在血泊中,更遠處黑壓壓的一片騎兵,一眼望去,至少有上百人。
臉頰瘦削的皇帝眼泛淚花,一把握住沈星瀾的手,欣慰地說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沈星瀾一頭紮在皇帝懷裡,父女兩人安穩生活了十幾年,這樣的場面第一次見,着實都有些驚魂未定,剛才在車上面對元肅還能忍着,此時到了地下見到親人,便是再控制不住。
元肅垂眼望着懷中微微喘息起來的公主,問道:“地上泥濘不平,公主能自己走嗎?”
沈星瀾搖搖頭。元肅無可奈何地擰起眉頭。
難道要我抱她抱一路?
他瞥了一眼停在遠處的坐騎,帶她騎在馬上,應該還能颠簸着一個時辰内到達京都。隻是,這馬上颠簸,會不會把她颠死?
原來那輛馬車染了血迹肯定是不能坐了,實在不行,隻能讓她和皇帝的車銮擠擠了。
可真是麻煩。
“我送公主去陛下的車銮吧,剩下一個時辰的路程,要委屈陛下和公主殿下了。”
……
一切收拾完畢車隊即将再次啟程,司隸從事馮昌拉着馬走到正蹲下身查看刺客屍身的元肅身邊回禀:“大人,我搜了刺客身上,什麼也沒找到,也瞧不出來他們是什麼來曆。”
元肅倒是意料之中:“他們既然敢明目張膽地在皇城腳下刺殺,就肯定不會留下蛛絲馬迹。不過他們不說,我也能猜的到主使是誰。”
他從刺客背上拔出了自己的長劍,随手丢給馮昌讓他擦拭,又俯身把刺客的身體翻轉過來,準備取出浸沒腰間的短刀。
他的動作在手指握上刀柄時頓住了,腦中浮現出小公主打開拐杖機關的畫面。
便垂眼思忖。
馮昌還沒察覺元肅的疑惑,說到:“剛剛皇上說路上要慢着點,公主才受驚吓,不能再過于颠簸。”
元肅手上用力,把短刀抽了出來,刀刃上沾滿鮮血,細密的雲紋從血漬裡漸漸顯露。
公主,這機關莫不是特地為我父親準備的吧?
元慶三年,年輕的元歡披挂上陣,抵抗外敵大獲全勝,拜為定安公。
元慶五年,太傅陳允、薛景先後病故,托孤大臣三個死了兩個。
元慶八年,最後的托孤大臣,大将軍沈樰因倨傲不敬,囚禁太後,得太後召令,元歡設計誅殺于祖陵。後少帝拜元歡為丞相,兼領大将軍職,軍政大權盡歸元氏。
地方上,邊防兵、州郡兵;京都城,禁軍、中都官徒隸、準備軍,均在元家手裡。換作任何一個沈家人來,都不會不想殺了他父親,隻是,殺了他父親一人,又有什麼用?
想起那張十分好看但又十分蒼白的臉,雖受驚吓,但能臨危不亂擊殺刺客,又能事後對答如流思維敏捷。這樣的人,怎麼看也不像是個纏綿病榻的殘廢。
還道父親目光深遠,早就相中了這個病秧子做繼任傀儡,如今看來,倒更可能是父親看走了眼。
不過進了京都就是龍潭虎穴,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也會原形畢露。
不足為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