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曲的腮幫緊繃着,雖受了這麼多年的牢獄之災,面相底子仍是周正的,他咬起後槽牙,整個平整的下颌都随之顫栗。
良久後,他吐出一口氣,說道:“我隻能試一試。”
……
沈星瀾坐在樹蔭下,身旁便有扶風楊柳,她捏着摘下來的柳葉,數着葉子上的脈絡。
一條,兩條……
長長的影子越過她的脊背,漫過她的影子,将她投在泥土上的影子覆蓋住。那長長的影子有着束發系冠的形狀,一看便是個身段極好的貴族男子。
沈星瀾還在數。
三條,四條……
身後元肅的聲音傳來:“公主都同他說了些什麼?”
沈星瀾轉過頭:“怎麼?元卿還是要殺他嗎?”
元肅低哼一聲。
方才路曲回來時,經過元肅,元肅以為他會怒,會罵,或者會流淚,但他都沒有,他隻是,異常沉默。
為什麼呢?
元肅的手掌搭在沈星瀾的輪椅推把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住推把,那輪椅就隐隐顫動。
他的語氣裡分明帶着試探的威逼,好像在對待一個暗中的勁敵,務必要消除潛藏的威脅。
“臣倒是很好奇,公主和他說了些什麼?不知道公主能不能也同臣說一說?”
沈星瀾望向他的眼睛裡閃過一瞬的緊繃,下一瞬,她眉眼彎起:“沒什麼呀。”她語氣輕松地笑答:“我隻是告訴他,要好好活着,沒什麼比活着更重要了。”
“是麼?”元肅狐疑。
怎麼可能隻有這樣簡單?
“不然還有什麼呢?元卿以為我在和路曲,和一個囚犯密謀?”
沈星瀾噗嗤笑出了聲,更像在讪笑他:“元卿,我可是在你眼皮底下,你就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嗎?”
元肅緊緊手心裡的輪椅推把,又松開,他颀長身軀俯下,像弧形的穹頂蓋過了沈星瀾頭頂,從她手裡拿走了那片柳葉。
“公主,有時候太聰明了,反會被聰明誤。臣也就罷了,可臣的父親可不是好惹的人。”他冷冷地警告,松開手指,将柳葉吹到空中,柳葉随風打了幾個轉,落進了小池塘中。
柳葉蕩開皺碧疊紋,漣漪盡,便随水流撥弄、徘徊浮沉,正如沈星瀾如今的處境,随波逐流無處落腳,終來往徘徊無去路。
沈星瀾不禁自嘲,明明來時想清楚了,就此收斂鋒芒,隻做聽話柔順的掌中物,活着的每一天,她都好好珍惜。怎麼到了這會兒,她還是忍不住得罪了元家人?以後的路,可得怎麼走?
樹蔭下的宣平公主眉眼低垂,彎而密的睫毛盛滿樹下碎光、勾起天邊金日,她望着池塘出神,對元肅的警告恍若不聞。
直叫元肅看不明白。
朱目深和一衆大臣仍在靜坐,朱目深一向摒得住氣,他眼觀鼻鼻觀心地跪着,直到有人從背後戳戳他,提醒他:“路曲回來了!”
總算回來了!朱目深從地上一躍而起,準備要與元肅等人為他拼死相搏。
回來的路曲卻一言不發。
這次徒隸沒有阻攔,朱目深扶住了路曲,他剛要開口問,但見路曲的神态,話語就沒說出口。
能坐到這個位子,朱目深必不是個笨人,有些話不必問出口,他便已知發生了某些事情。
但僅僅過了不到半個時辰。
路曲僅僅是和公主殿下談了會心。
朱目深不敢相信。
“出了什麼事?”朱目深沉住氣,改口問道。
“是公主說了什麼?”他又問。
路曲卻擡頭看向天空,隻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