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在場衆人以為自己聽錯了,公主尚未婚假,怎麼能與外男共乘一馬?
見沈星瀾愣神,元肅來了一個大喘氣:“莫要誤會,臣所統從事中有一人的妻子騎射拳腳俱佳,今推薦給公主,由她與您同乘正好。”
這樣啊。皇帝松了口氣,他總覺得這元家次子對沈星瀾圖謀不軌,為此提心吊膽,生怕再來一次類似那次上殿不乘禦辇的挑釁,要拿男女大防試探皇室底線,不過還好,總是沒太過分。
但他這口氣還沒松完,又覺不對。“宣平她身子不好,怎能受這等颠簸?還是别讓她上了。”
元肅無動于衷:“聽禦醫說,公主回京之後日日調理,身子已有氣色,想來這點颠簸不算什麼。陛下放心,臣選的這位崔氏身材健碩馬術高超,定能令公主在馬上穩穩當當。”
“再說,公主既能為朝臣出頭,有此勇氣,必然不懼這等颠簸。”
“這是丞相的意思。”
他就這麼肅然立着,擋住了皇帝與公主的去路。
都說元歡心胸狹窄,看來傳言不虛,這分明是元歡對她略施懲戒,給她一個下馬威瞧。
沈星瀾癟唇,當初既然做了得罪人的事情,就早有被報複的心理準備。
她确實想不出什麼拒絕的理由,眼見馬已經牽來,她也沒有拒絕的餘地。
“好吧。”
崔氏皮膚黝黑,身材短小精悍,一看就是練家子,自她介紹,她曾是獵戶出身,打獵十分在行,即使嫁入人家,也從未拉下吃飯的家夥。
元肅一眼相中她的功底,并不在意她是女人,出入獵場時常令她協助左右,而她在一衆男人裡也是行止自若,從不露怯,實乃飒爽之人。
沈星瀾在前,崔氏在後,共乘一馬,在一衆輕騎護衛下,輕快上了山坡。
雖說兩人同騎,但兩個女子畢竟身輕,沈星瀾騎術娴熟在前控制,崔氏胸膛厚實在後拱衛,一路上配合緊密,那馬兒便放開了蹄子狂奔,直追出沒叢林的山雞野兔。
眼見一隻灰白野兔蹲在草叢裡,崔氏正要拉開□□,“咻”地一聲,一隻穿雲箭已穩穩射中野兔。
“公子怎麼搶我們的獵物!”崔氏一點不懼元肅,直接拉開了嗓子喊。
“放肆,公主面前哪裡來的公子。”
元肅駁斥,在崔氏身邊停了馬。他詢問崔氏身前的沈星瀾:“公主可還颠得?”
“尚能堅持。”
好一個尚能堅持。元肅語帶機鋒:“平日裡公主吹點風也要咳喘,不想到了馬背上,反而尚能堅持,真是令臣有些費解。”
沈星瀾神情懶懶,不在意他的質疑:“想來是禦醫調理的好。再說,丞相都叫我不懼颠簸,我怎敢違抗丞相之意呢?就算再有不适,我也得堅持才行啊。”
她總能想到說辭回他,叫他挑不出太大錯處,卻要忍受她綿裡藏針的回擊。
元肅說不過她,索性下了馬,微弓腰身,将草叢裡趴着的半死的野兔一劍封喉。
“其實。”背後卻傳來沈星瀾低低的聲音:“這是我五年來第一次再坐上馬背穿山越嶺。”
元肅彎彎的脊背微微僵了一瞬。
“在此之前,我是沒有勇氣再上馬的。不管怎樣,都要謝你給我找來的這匹好馬,它和我原來那匹着實很像。”
“還有,崔姐姐的騎術确實了得,她帶着我,我很安心。”
元肅對着沈星瀾的脊背緩緩立直,他收回佩劍,将野兔扔給近衛,轉身上了馬,動作行雲流水再無停頓。
隻見馬上的元肅古井無波,沈星瀾的那番話如泥牛入海,他未受半分觸動。
沈星瀾忽道:“之前的事情,還請你不要生我的氣。”
元肅乜了眼,有意裝作糊塗:“哦?您說的是什麼事?”
“那日我在武功殿外駁了你的面子,一直提心吊膽,今日你這麼言語含酸,定是怨我。”
“原來您說的這事。”元肅馬背上一笑:“臣怎敢怨公主呢?正如您說,當日我真做了這驚天一舉,史書要怎麼寫我,天下人要怎麼罵我?我怎會傻到這個地步。”
沈星瀾歪頭瞅他:“是嗎?你真的不怨我啦?”
元肅扭臉往他處看,繼續譏諷:“公主,您何必将姿态放得這樣低?您是通透聰慧之人,臣不敢怨您,更不敢怎麼着您,隻是怕被您當猴耍罷了。”
沈星瀾怎會聽不懂這語帶機鋒,故而道:“若不将姿态放得低些,做小伏低些,豈不又落得今日被逼上馬的下場?不僅要上馬,還得在馬上撐住了,但要是真撐住了,就要被元卿按頭指點一番,但要是撐不住嘛,一個颠簸就隻能去見沈家的列祖列宗。到時怕丞相在地上急得團團轉,又拿元卿出氣,那便是我的大罪過了。”
說到罪過,她學着武功殿外那日的情景,合掌額前,像模像樣地念起幾句佛經來。
若說她憂心那日的舉動觸怒對方,卻偏拿那日的情形揶揄一二,便是在懸崖邊上翩翩起舞、來回試探,偏她身輕如燕,每每探腳都隻點到即止不留痕迹,反生出無限意趣。
元肅暗暗松了上挑的眉峰。隻他沒笑,沈星瀾身後的崔氏先哈哈笑了出來。
崔氏扶腰笑道:“公主說的也忒逗了!”
元肅喝她:“放肆,沒規矩!”
崔氏閉了嘴。
沈星瀾道:“别罵崔姐姐,我剛剛說笑來着。”
元肅就此轉過馬身,不再聽她巧言,他隻略側了半張臉,終是語氣和緩許多,“臣等多打幾隻銀狐,為公主做來年的裘衣可好?”
沈星瀾颔首:“好。”
快馬騎行,兩邊的景物飛快退去,沈星瀾穩穩地抓着缰繩,奔弛、控速、轉彎、保持平衡,在平地上,在山路上,在陡坡上,她都遊刃有餘。
從前就是這樣,她風馳電掣,一天都不會累,她的小馬駒也是這樣,充滿活力憨态可掬,後來,她摔進山谷,摔成重傷,她的小馬就摔在不遠處,隻剩屍身。
她就這麼和屍身呆了三天,三天之後,過去那些暢快日子卻越飄越遠,似與她相隔三百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