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圍獵竟出刺客,朝野震動,沈星瀾被救出時,皇帝吓得腿都軟了,他害怕,害怕再經曆五年前的那一次。
好在,沈星瀾沒有受傷。
她被救時,除了臉色蒼白些,有些驚魂未定,精神尚可。她隻問帶兵救她的朱目深兩個問題。
“救我的崔苑在哪裡?”
“護我的元校尉傷勢如何?”
朱目深回她:“元校尉受了輕傷,崔苑背部中箭,又被亂蹄踩踏,已去世了。”
沈星瀾默然。
“瀾兒!瀾兒!”皇帝被宮人扶着跑來,見面就淚流滿面:“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立馬關心起女兒身體:“禦醫!趕緊宣禦醫!”
沈星瀾道:“父皇放心,兒臣沒事。”
皇帝跺腳:“護衛你的人都幹什麼吃的!元肅呢?元肅在哪裡?叫他來見朕!”
皇帝難得硬氣了一次,身邊人卻告訴他:元校尉保護公主受傷,正在包紮呢。
皇帝啞火了。
别人又報:那夥刺客已經全被拿了,總共三人,其中一人自殺,一人被俘,一人被元校尉反殺。
皇帝立馬找到了出火口:“這些逆賊!将他們處以極刑,曝屍城門口!”
“陛下莫急,待拷問後再處刑不遲。”大腹便便的元歡闊步行來,按住了皇帝。
皇帝恍然,正是一時怒火攻心忽略了要事。自他回京就接二連三地遇刺,上次尚且是在京城外官道,可這次,卻是在有重兵把守的皇家圍場。一千騎兵數百近衛,光是他們跺跺腳就能讓西山震上一震,怎麼竟能使刺客堂而皇之地躲藏。
豈不将大周顔面按在地上摩擦。
皇帝冷靜下來,倒是拿出了幾分天子威怒,他召大理寺卿審案,要問出個一二來。
元歡冷聲道:“方才已問過抓捕刺客的人,雖還沒有招供,依臣之見也已昭然若揭,無非朔國的奸細。”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六十多年前草原人南下,将大周一分為二,草原人占據華北的雍州、冀州、兖州等地,建立了朔國。兩國曾約定三代和平,如今是要将這和平撕碎的時候了。
北方早已虎視眈眈。
這幾年來北方一直增兵,時而騷擾,元歡曾率精兵擊退過對方試探性的進攻,邊防也加緊增兵。然而真要到了撕破臉的時候,大周還能不能抵得住,誰心裡都沒底。
皇帝望向元歡,滿朝文武也都望向元歡。
定安公啊!因是曾率二十萬精兵護下大周的神人,才能夠被封此号啊!
元歡表态:“陛下放心,有臣在,絕不會讓他國踏上大周國土一分一毫!”
他一向自負,但也是真有經驗。他随即暫停狩獵,一面命人整理紙筆,一面使人拿出地圖搬來沙盤,盤點起兵力部署調動。又在各大臣面前時不時詢問皇帝意見,當然皇帝不會有什麼意見,因此元歡全盤主導,一番安排到了夜裡。
皇帝看着,心裡對元家父子的那點怒火又慢慢熄滅下去。還是,需要元歡啊。
太陽沉底、夜星閃動,營地裡栉比立着宮燈,衛兵又增加了一倍,将營地圍得密不透風。
流輸端來炖好的人參山雞湯,放在沈星瀾身旁的桌案上。流輸含腰,對輪椅上的沈星瀾低語:“元校尉來了。”
沈星瀾轉頭,果然看到元肅遠遠地向這邊行來。如禦醫所報,元肅手臂中了箭傷,幸而箭頭沒毒,禦醫拔出箭頭後為他做了包紮,已無大礙。
元肅頂着蒼穹星辰,踏在草地上闊步而行,若非手上還纏着繃帶,誰也看不出他受了傷。
沈星瀾下意識地摸摸臉頰,她還記得他救她時拍着她的臉頰,柔聲說“莫怕!”,他的手掌溫熱粘膩,在她臉龐印出一片血迹。因而朱目深他們趕來時,看到她這副模樣被吓得不輕。
臉上的血迹已經洗淨了,然而那種粘膩濕濡的觸覺仿佛仍停留在臉頰,清風每次拂過,都像重新撫摸這片粘膩,在她心裡又加深一分。
然,元肅遠遠地走過來,披星戴月,踏破肅風,如穿透記憶的薄霧,此時走近沈星瀾身前的,還是從前那個冷倨的元校尉。
元肅站定,眼眸暗掩、神情漠漠,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平聲道:“公主可好。”
沈星瀾道:“都好,你的傷怎麼樣了?”
“沒有大礙。”
“多謝你,沒有你,隻怕我已經不在人世了。”
元肅緊緊拳頭,指甲嵌進手掌心裡,嵌出一個個月牙形的凹痕。
隻片刻後,他恢複如常:“此乃臣的職責。”
沈星瀾想起崔苑,問:“崔姐姐是不是為我擋箭死的?”
元肅道:“為救公主而死,是她的榮幸。”
這話說的。沈星瀾捏住袖口,不知怎地,隻覺得悲哀。
她示意流輸拿出自己貼身的芙蓉羊脂玉佩,交給元肅:“這塊玉佩太祖皇帝曾贈予端昌皇後,一路傳承至今,煩請你代為交給崔姐姐的家人,回去後我還有些黃金,也一并整理出來,望你代為轉交。”
元肅搖頭:“此等貴物若給了平民,恐折煞了他們,黃金也無需從公主私産中出。我已經寫好奏疏,向陛下追她一等诰命夫人頭銜,她父母子女皆有朝廷照拂,想來陛下不會反對。将來她的兒子長大,做我手下中都官徒隸,我帶在身邊親自教導,也算是報答了她。”
這的确是很好的安排,元肅人雖傲慢,卻也安排得事事得當。
可沈星瀾有些苦澀,問他:“那我,還能做什麼?”
元肅答:“護衛君父與公主,本就是臣民的職責,公主不需要再做什麼。”
他音調平淡聲無波瀾,一言一行均公事公辦,此時他離沈星瀾不過一丈距離,卻如遠拒于千裡之外。
沈星瀾嘴唇翕動,隻應:“好。”
元肅弓身交手朝沈星瀾行了個禮,然後便越過了她,踏步往裡走,一步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