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拔的背影留給沈星瀾,沈星瀾莫名覺得白天那個會教她射弩,會把她護在懷裡,會拍着她臉安慰她“莫怕”的元肅不知隐身何處,此刻的元肅一如初見面時,叫她看不清,亦不敢問。
沈星瀾能做的,隻是目送着他遠去。
裡面便是皇帝的大帳,元肅突然停頓步伐,半側的臉龐有濃郁的陰霾在張揚攀爬。
“公主不要覺得内疚,崔苑不是為你死的,她是為我而死。”
“他們,是沖我來的!”
……
當援兵來時,隻有一個刺客留在原地。這人胸口被元肅的長劍貫穿,已經奄奄一息。
元肅走近他時,他正虛弱地擡起眼睛,努力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看向來人。
元肅的腳步倏地頓住,臉上浮現出難以言喻的震驚。
“你…你怎麼成了這樣!”
地上那張被火舌舔過的臉龐如惡鬼夜叉,他蓦然扯動嘴唇,射出一口痰,弄污了元肅細花紋底的玄色錦袍。
“我在這裡埋伏了十天,十天,就為了等這一刻。我知道你喜歡走這條小道,我本想碰碰運氣。沒想到,竟然真等到了你!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隻要能殺你,隻要能為我父親我妹妹報仇!”
“元肅,你去死吧!我也去死!我們一起死!一起下陰曹地府!”
那人面目全非的臉龐因狂叫變得異常猙獰,他還想對元肅做最後一擊,然而終是失血過多癱軟在地,如同受傷的困獸伏地舔傷、荷荷殘喘。
元肅什麼也沒做,默然良久。
終于,那個人的血流盡了,睜大眼睛死在血污中,元肅看着他,低聲吐出一個名字。
“趙子艦。”
夜已深了,冷風瑟瑟、兵甲閃閃,囚車内染血披發的犯人顫巍巍擡起頭,張開黑洞洞的口腔,像要将呼嘯寒風吞入暗不見底的深淵。
荷荷荷。
荷荷荷。
在虛空中發出無聲的怒罵。
白日裡的衛兵們搶先一步将他壓倒在地,臉埋進泥地裡,隻看得見一雙黑靴踩進淺坑,挂上灰白的斑斑點點。
背上的衛兵喚他:“校尉!”
隻聽那雙黑靴的主人聲音冷然:“把他押下去,得留個活口。”
衛兵道:“是!”
冷風寂寂。
那人又說:“在這之前先把他舌頭割了,就說是他自己欲咬舌自盡。”
……
銮駕急匆匆地回了皇宮,銮駕遇刺一事在京都傳開,更為人談資的是京都周邊的防衛。
如此疏漏,京都防衛難辭其咎。元歡先是自請罪責,又假惺惺地要調換禁軍統領。然而令皇帝沒想到的是,元歡的兒子居然跑來向自己負荊請罪。
“城守雖有過錯,但錯更在微臣。此番刺客能混入京都,又對布防如此熟悉,定是朝廷内部出了奸細!臣既任司隸校尉,職責監察百官,然未能提早洞察,緻聖駕接二連三遇刺,實乃臣之疏漏!還請陛下将此案交給微臣,臣必定嚴加審訊,找出奸細!”
皇帝頭一次見到元肅對自己這麼恭敬,一時也有些上頭,再想想他所言不虛,就答應了元肅。
可沈星瀾卻說:“這樣,隻怕曾與他作對的官員都要遭殃了。”
皇帝拍額。
司隸校尉本是皇帝私臣,有秘密監察京都内外之職,然而皇帝出逃多年,司隸校尉早成了輔助元歡的一把尖刀。元肅本就是習慣了剝皮實草,這下更是要趁機打擊異己。
沈星瀾雖然為元肅所救,但她不會像皇帝那樣頭腦發熱,真信他說的什麼請罪之言。
他還曾說:他們是沖他來的。為什麼?沈星瀾記着他說的話,更記得他那日的怒意。
可皇帝又感慨:“若真要打仗,還是要靠元歡啊。”
掌握兵馬大權的定安公,拜為丞相的定安公,安定了大周三十年,大周動蕩,自然還得仰仗他。
皇帝就是這樣被元歡按在龍椅上動彈不得的,沈星瀾若要接替皇帝坐上龍椅,也要這樣受他壓制。
現在,沈星瀾的頭頂就被這樣沉甸甸地壓着。
沈星瀾仰起臉看向元歡,元歡笑意慈愛,好像在撫摸一隻小貓那樣撫摸她的頭頂,即使君臣逾矩,沈星瀾也沒有拒絕,更不能拒絕。
她眨動明眸,聽到元歡溫和地問她:“朱目深護駕有功,公主您說,該怎麼賞他?”
這算得上一道送命題,朱目深因為反對元歡立儲人選,率衆在武功殿外靜坐的事誰不知道,要不是仗着有些背景,早被元歡以逼宮的罪名抓了。
而後沈星瀾出面從虎口保下路曲,算是為朱目深一派站了隊。
正如元歡對她說的那樣,豈不是皇帝帶頭“結黨營私”?
皇帝何故謀反呢?
如今沈星瀾感受頭頂沉甸甸的壓力,回答:“恐怕得給朱大人升一升官才好。”
元歡眼睛一亮:“哦?這倒确實得升一升,那公主想給他升個什麼官?”
沈星瀾細細的指尖點在下巴尖上,略一思忖,乃道:
“不如,就升太子賓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