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皇太女，中原曆史上的頭一遭。

百姓管不着皇家事，誰做皇帝誰做權臣與他們也無甚關系。诏書一下，京都放起煙花，大街小巷挂滿了紅綢花燈，因是皇帝下令，公主及笄這日舉行冊立大典，舉城慶祝三日，與百姓同樂。公主喜花燈，城裡盡可花燈遊街，如過節一般。

這一日，宮内張燈結彩，十分喜慶。宮内，沈星瀾三加三拜，再起身時，發髻上流金飛鳳钗冠，一身大紅流仙裙，流光四溢、簪星曳月，遮了半生的病瘦與羸弱。

這便是女子成人的象征。

上首的皇帝十分欣慰，含淚叫内侍将女兒扶起落座，免得她虛弱身軀再多受累。宸妃等人也都笑歎：“實在是長大了”。

内庭貴婦們面前行了及笄，也要到前朝太極殿行冊立。行程甚趕，恐誤了吉時，侍女們為公主更衣時，隻發覺她的臉又白了幾分。

流輸低聲問她：“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了？”

沈星瀾掩住胸口起伏，搖頭：“還好。”

自她服定心丸以來，身體上的不适也在加重，初期尚無感覺，隻過了這幾年，身體越發沉了，便是毒素當真在體内積累，沉積在了雙腿。

服下一碗藥，壓下心頭翻滾的不适，她看見秀珠推來了那張輪椅。

流輸道：“今日上殿不坐輪椅的。”

秀珠努嘴：“知道的，是公主叫我推來的呢。”

攬風提醒：“怎地還叫公主呢？該換個稱呼啦。”

秀珠飛回去一個倔強的白眼：“這不還沒來得及改口嘛！”

沈星瀾沒去聽她們說話，在輪椅上坐着閉目養神須臾。

當初元肅将輪椅帶給她時還不覺得特别，坐的時間久了，确實十分舒适，又常常被這輪椅的淡香包裹，實覺神清氣爽，疲憊大減。如今氣虛再起，她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元肅送她的這把輪椅。

想來，她的确是離不開輪椅了。沈星瀾暗暗自嘲，将雙腿放松了些。

在衆目下登上了太極殿。殿門大開，塑金盤龍圓柱四立，官服錦袍如雲霧翻滾，醒目的紅綢毯子筆直地貫穿南北，飛入金燦燦的禦座腳下。

皇帝上首坐着，元歡座下立着，她上了這紅綢鋪就的道路，就得到皇帝座下、元歡眼前，一如她往後要走的路。沈星瀾緊緊拳心，這一步，終究是要走的，既然躲不過，就這麼走下去罷。

以後的每一天，她都要好好過。

兩旁朝臣垂首跪坐，都是恭敬模樣，沈星瀾忽然心頭一動，擡眼尋向左側，朝臣裡，一人格外顯眼。

他沒有低首垂目，相反堂而皇之地盯着她看。這也合理，元肅這個人，向來不在乎君臣禮儀。上次她回宮時，他也是這麼看她的。

這次沈星瀾沒再回以笑容，她轉回臉，越過他，在侍女的攙扶下，施施然踏上萬裡紅綢，走向那禦座與冠冕。那凝在她身上的目光也随她騰挪、移動。

大周從此有了皇太女。

京都城裡放起絢爛煙花，一簇接着一簇，仿佛永遠也放不完，夜色被驅趕躲進巷尾犄角蜷縮不出，無數煙花、炮竹與花燈占領了京都全城。

“殿下！快看！”秀珠指着巨大的七層寶塔花燈給沈星瀾看。

河道裡遊船無數，更有數不清的花燈街邊巡遊，鴛鴦、龍鳳、繡船、七層寶塔…令人眼花缭亂。

衆女拿了大大小小的花燈來，一個一個給沈星瀾看，再有燈謎，都選了有趣的拿給沈星瀾猜，沈星瀾猜中的反壓着不說，或偶作幾句燈謎，讓秀珠她們猜，有猜中的賞下金瓜子、菓子、精緻花燈，引衆人豔羨。一趟下來，流輸得的最多，秀珠最少。

又是一簇煙花綻放，天地大亮，秀珠被吓得一激靈，縮回身子擠着攬風、墜雲，一溜粉衣粉面的侍女互相挨着，攢成滿樹粉粉嫩嫩的桃花。

沈星瀾直捧腹笑她膽小。

“皇太女殿下。”但見一人在她身前恭敬的站定，沈星瀾定睛一看，竟是元肄。

元肄道：“内子見各位姐姐們拿了許多别緻的花燈，也想小試一二，不知可有榮幸猜得殿下的花燈？”

秀珠等人聽見小公爺尊稱她們“姐姐們”，俱嘻嘻調笑，笑得滿手的花燈直亂顫。

沈星瀾含笑：“好呀。快請夫人同樂。”

元肄扶了妻子近前，衆人心中皆是一驚，隻因世子夫人臉頰深深凹陷着，脂粉也遮不住的蠟黃膚色，一張臉竟似青春又蒼老，隻從五官上還能看出些清麗底子。她被夫君攙扶而來，一副清瘦身軀，隻腹部略略隆起，看上去是有了身孕。

衆女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僵住。

沈星瀾壓住驚詫，問道：“夫人有孕幾月了？”

元肄道：“已有六個月了。之前都在家卧床養胎，今殿下大喜，外命婦們皆入宮觐見，陛下雖免了内子入宮的禮節，但陛下設宴還是要來的。”

沈星瀾點點頭：“懷胎實屬不易，好好休養是應該的，切莫累着，不必拘禮。”

“是臣婦堅持要來的。”元肄的妻子于荟開口，亦是氣若遊絲：“皇太女大喜，随夫君入宮慶賀乃是臣婦本分。”

“況且。”她略低了眼，顯出害羞模樣：“臣婦在家也是很悶，借着殿下大喜出來透透氣，見到殿下在猜燈謎，又賞燈花，也想來參與一二。”

沈星瀾笑道：“夫人出生書香世家，定然拔得頭籌。”

衆女選了幾隻燈籠，元肄拿給沈星瀾看過，再當衆讀出來，衆女細細咀嚼，交頭接耳對個答案，倒是于荟思忖少頃便有答案，一來二去，于荟赢得最多。

流輸笑道：“夫人定是要選花燈了。”

于荟羞赧，給元肄稍稍遞了個眼神，元肄會意，彎腰在花燈中挑選。

燈火通明絢爛多彩，照得元肄臉龐流光溢彩，他側顔清朗目光柔和，在一衆花燈裡挑選了一隻做工精緻的小鼓，送到于荟眼前，于荟在他懷裡低眉細看，眼睛眉梢爬上幸福的笑意，那形容枯槁消融幾許，顯出原本的清雅美麗來。

元肄說：“孩子定然喜歡。”

于荟的笑倏地淡了許多，她沒有答話隻點了點頭。

待元肄夫婦謝恩走遠，秀珠開口：“不成想元歡那樣的人，還能生出這麼溫柔的小公爺。”

流輸拉拉她，示意人多口雜，叫她注意言辭。

攬風放低了聲音：“不過說起來，他們兄弟倆模倆樣的，你看小公爺多好一人啊，對夫人也溫柔，再看那誰麼…”

流輸不滿意了：“元校尉還救過咱們殿下呢！人才剛傷着，你就這麼編排他！”

攬風嘴一撅：“我就随口一說嘛，你這麼着急幹嘛？難不成……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