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孟府各處忙上忙下,最清閑的,反倒是快雨這個暫時借住在此的外人。
她在等待。
等待與孟落英一起出發前去金庭。
可當孟晚鐘的空棺擡走下葬後,孟落英反複央求,一直拖到不能再拖,孟母才應允下來。
她對孟落英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自己先行,孟落英需等到月末再出發。
說白了,孟母打心底裡不希望孟落英參加菩提祭,于是想方設法在與之拉扯。
快雨大緻估算了下日子,不由心焦。
……因為有自己的介入,連事件發生的時間都改變了。
萬一這個月的最後一天趕不到金庭,浮金州一重置,那她豈不是要被凄慘的丢在路上?
“發什麼呆呢?”孟落英側頭瞥視,一隻腳已經邁上馬車的步梯,“心不在焉的。”
“啊……”快雨回神,輕輕搖頭,“最近沒怎麼睡好。”
這也确實為實話。
回望在孟府的這些日子,睡得最香的時候,竟然是有五十弦在的那天晚上。
過後仔細一想,他應是大抵趁自己不注意用了法術。
……五十弦這個家夥,要不喜歡講謎語,要不就暗地裡對她做這種小動作。
哼,以後若逮住機會,她一定想辦法再報複回去!
快雨這麼思索,随着孟落英上車,坐在了她的對面。
車輪轉動,碾壓土石,駛離雲城。
上下颠簸,她悠悠打了個哈欠。
面對不同的人,快雨的話可多可少。如今與孟落英同行,她就沒什麼想聊的。
結果,孟落英竟先挑起話題:“……晚鐘有和你交代什麼時候回來嗎?”
她的目光淡淡窺向窗外,語氣亦平靜到不可思議,就好像真的隻是無意間提及。
如果孟落英的眼睫顫動得沒有那麼厲害,可能裝得就會更像。
“……”快雨扯了扯嘴角,“下月,下月的第一天,你們就能在孟府相見了。”
不知孟落英怎麼理解的,她明顯放松,肩膀下垂:“下月我還和你一同待在金庭,怎麼回孟府見他?”
快雨笑笑,并不對此多做解釋:“……你很緊張他?”
孟落英被快雨問得一愣:“沒有到緊張多麼不舍的地步吧,有點在意而已……說出來你肯定要嘲諷我,好歹,我也和他做了那麼久的姐弟。”
“……火事當日,若是他想要赴死,因而成真了呢?”快雨倏忽嚴肅,音色略顯低沉,“你還會這麼在意嗎?”
聞言,孟落英的表情當即褪去,逐漸覆上一層薄薄的凝冰。
她一言不發看着快雨,快雨亦心知氣勢上不能被扳倒,于是坦然與對方的眼神交鋒良久。
終于,孟落英緩緩一笑,嗓音柔和而不失平穩:“我不會。”
“我不會在意一個自願尋死之人。”
快雨抿唇,聽得那孟落英繼續挖苦下去:“他想拿死亡懲罰誰呢?懲罰他?還是懲罰我?”
“真是太抱歉了。我不是什麼好人,并不能因為他人的死亡生出什麼愧疚心……一定要說的話,像快雨你一樣果斷,把傷害自己的刀鋒轉向敵人才更合我心意。”
孟落英越說越急切,語速竟愈快,不知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快雨聽的,“所以,誰會去在乎一個懦夫的死活?反正我不會!”
“……”
快雨颔首,沒有追問下去,因為她想起别的事,“杜瓴似乎沒有和我們一起?”
“等我們到金庭,差不多是這個月的最後一天了,和〈菩提祭〉相隔太緊湊。他嫌我們慢,就提前先出發了。”
孟落英正拉上窗簾,眼珠倏忽一轉,又想起什麼,“不過,他之前有說遇到個紅衣怪人……可能跟着追去别的地方探查了也不一定。”
紅衣……怪人?
右眼皮狠狠跳動,快雨揉揉額角。
好巧,她剛好也認識一個紅衣怪人。
不會是同一個吧。
孟落英見快雨似乎有些一言難盡:“怎麼,難道那人你認識?”
快雨連忙否認:“沒聽說過,我頭疼而已。”
白晝夜晚交替,直到嶄新的深黑幕布再度鋪滿穹窿。
幽靜的前方,總算描繪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城域輪廓。
太慢了,比預想當中還要晚些,目前距離下月的第一天,隻有不到半個時辰。但無論如何,姑且也算抵達。
快雨昏昏欲睡地掰着手指頭,順便存檔,心底勉強松了口氣。
誰知,剛踏入其中,伴随馬車左右的侍從們突然尖利,幾近破聲道:“啊啊啊這是怎麼回事?!”
“小、小姐,您快看呐……!”
馬兒亦受驚,哀聲嘶鳴,踱步不前。
混亂間,快雨的瞌睡蟲一下子被吓走,她和孟落英對視一眼,同時探出頭——
金庭好端端伫立于此,倒是毫無任何可怖鬼怪流竄的迹象,然而,萬籁俱寂……
寂寥到令人不安。
按理來說,此刻正處半夜,就算無人上街,了無響動,也餘有幾家店面亮着燈盞才對。
可是,竟連一絲火光皆無,仿佛一座真真正正的死城。
怎麼回事,難道這裡和離岸鄉一樣嗎?
不……不!
快雨揉揉眼睛,徹底看清金庭的模樣。
不是衆人主動選擇熄滅明亮,而是一切希望都被強行掐斷。
微乎其微的天光下,詭異張狂奔走,牢牢鎖住萬物。
黃金色澤如被烈火炙烤,四面流淌、盛放,夢幻又绮麗,引誘着衆生為之傾倒。
它們如同蠶蟲吐出的絲線,層層疊疊凝結,鋪天蓋地攀附,将所有鼓動的生命統統包裹、緊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