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注1]
雖是軟禁,但時值年末歲首的除夕夜,别院還是裝點了起來。
燈籠、紅綢、門神、窗花……四處透着鮮活的喜氣。
西院大堂的桌案上整齊碼放着幾條紅紙,顧眇正提筆斟酌用詞。
旁邊站着幾名穿着一新的小厮,與以往的嚴肅謹慎不同,此時他們的臉上透着期待與雀躍。
一幅寫得,排在頭位的小厮趕忙開口:“屋裡人有身子了,勞煩您給畫兩個胖娃娃。”
顧眇提筆蘸墨,三兩下便在對聯左右各畫了金童玉女。小厮千恩萬謝地捧着墨迹未幹的春聯走了。
又過了一刻鐘,候着的五六名小厮皆得了春聯,喜氣洋洋地離開了。
睐兒這才從貴妃椅上起身,邊走近邊抱怨:“費這心思幹嘛?他們可沒少盯着我們。”
“新年了嘛。”顧眇将筆架推到一旁,将腳邊的酒壇捧了起來,“也不白寫,上好的羅浮春,來嘗一嘗?”
“本來就是給我們的,他們不過奉命送來而已,你還當領了多大的情呢?”
睐兒依舊嘟囔着,他拿了把椅子坐到顧眇身側,端起酒杯小酌了一口。
“可是他們領了我們的情,都下去了。”
聽顧眇這麼一說,睐兒環顧一圈,發現那些往日裡陰魂不散的小厮果然都不見了。
“他們也不過奉命行事,得了我們的好處,自然也能與我們方便。”
睐兒聳聳鼻子,并不說話。
喝得兩盞酒,忽聽到外面響起密集的腳步聲,他下意識拉住了顧眇的手。
顧眇放下酒杯,反手緊緊握住了睐兒的手。
“沒事,他在明我們在暗,不要擔心。”
感覺到對方有所放松,顧眇又問:“海路圖可都記住了?尤其是前面那幾段。”
“記住了。”
半晌,也許是為了緩解心中的緊張,他又問:“既然打定了主意不到泰西去,為何又要想盡辦法将真實的地圖藏進其他畫中?”
“世事難料,萬一中間出了什麼岔子,你不得不真的引着他們到泰西去,有真實的圖紙在,至少在途中他們不會為難于你,你也能有更充裕的時間逃走。”
顧眇說完,外面的腳步已經聲停了下來,萬籁俱寂,隻能聽見燭火畢剝之聲
除夕夜,肖啟蟄需赴天子之宴,常恒便選了這個時候來拿圖紙。
很顯然,肖啟蟄也料到了這一點,方才過來的想必就是肖府的打手。
也是因此,這辭舊迎新的良夜,整個别院竟然一絲爆竹的響聲與人群的慶祝聲都無。
“我們真的能逃走嗎?肖啟蟄真的會放過我們嗎?”睐兒言語顫抖。
“放心。”顧眇輕撫着睐兒的肩。“他現在已然确信自己拿到了真實的海路圖,隻等着常将軍獻上假的被聖上斥責,他好将真的呈上去,徹底将常将軍打壓下去。”
他一邊說着,一邊将方才寫春聯的那一池墨水都倒進了酒壇裡。
“你這是?”睐兒疑惑。
顧眇貼近睐兒的耳邊,細聲道:“這就是我之前與你說的假死藥,常将軍令人将其摻進了墨錠裡面,前幾日才送了進來,喝下去以後一個時辰内探不出氣息與脈搏。”
聞言,睐兒将兩隻酒杯都倒滿了,望着杯中漆黑的液體,他遲疑了一會兒,而後端起自己的杯子就要往唇邊遞。
“等會兒。”顧眇擡手止住。
“再等等……”他摩挲着睐兒的手腕,“等常将軍的人來了也不遲。”
睐兒便将酒杯放下,忽然笑着說:“這墨喝起來究竟是什麼滋味?”
“苦、澀……”顧眇頓了頓,又接着說,“不過混在酒裡,滋味也許會有所不同。”
院子裡又安靜了下來,睐兒隻覺得每一次呼吸都十分吃力。
他望向窗外,不知道是該期待常将軍的人趕緊來,還是該期待他們永遠不要來。
“睐兒。”他忽然聽到顧眇喚他。
“嗯,怎麼了?”他擡眼看向對方。
顧眇嘴角帶着淺笑,柔聲問:“出去以後你想幹什麼?”
“幹什麼?”睐兒蹙眉,這個問題他從未思考過,這段日子發生了太多變故,眼前之事尚且顧不過來。
但既然對方問了,他便下意識琢磨了起來。
“出去以後,肯定要先換個名字。”他仿佛想起了什麼,遲疑着拿眼去看顧眇,兩隻手扭在一起。
似是察覺到了他的别扭,顧眇開口:“怎麼了?”
“那個……”睐兒嗫嚅片刻,終于下定了決心,“我跟你說個事,你不準笑。”
“好。”顧眇拉過他的手,“我不笑。”
睐兒這才說:“我父親本是地方上的一個芝麻官,我五歲的時候家中受了牽連被滅門,我因年幼才進了教坊。”
感受到顧眇的手捏得更緊了些,顧眇抽出一隻手安撫地拍了拍對方的手背。
“沒事,這麼多年了,都過去了。”
而後,他才又接着先前的話說:“在家中的時候,我也是有名字的,但隻是小名。”
“叫什麼。”顧眇語氣飽含期待。
睐兒舔舔嘴唇,貼近了顧眇的耳朵,才肯快速、低聲地吐出兩個字。
“小花。”
說完,他馬上挪開,急切開口:“說好的不許笑我。”
顧眇沒有說話,睐兒隻看見他眉眼彎彎,滿臉隻有柔情。
失神間,他被對方擁入懷中,他聽見他說。
“好名字,我可以這樣喊你嗎?”
他的語氣太過誠懇,睐兒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小花……小花……”
顧眇一聲聲喚着,睐兒不知為何竟從中品出幾許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