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溪震驚于李慕纓能主動答複郎卻娴的話，他看着目光坦然的李慕纓，情不自禁地問道：“阿纓，你為何會同意？”

李慕纓半點停頓都沒有，直視着李溪的雙眼就說道：“若是丞相哥哥和小葉哥哥，阿纓一定會去救的。”

李溪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那沾着墨水的紙張皺起，一道一道的，似他現在的眉頭。他再次問道：“可你去了，不一定能回來啊！”

李慕纓答道：“回不來，我也一定會讓丞相哥哥和小葉哥哥回來的。”

李溪的手陡然松開，粗糙的質感過後，他發覺手上有種黏膩的觸覺，低頭，那烏黑的墨汁經他剛才的一番動作，已經在他的手指上暈開了。他看着指尖的紋理，一圈一圈的，以那一點為中心，包裹着。李溪不知為何想起了将綻未綻的玫瑰花蕊。

“丞相？”郎國公關切的聲音讓李溪回神，他望向郎國公說道：“什麼？”

郎國公笑了笑走到李慕纓身邊，單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後，說道：“丞相你有一個和我家卻娴一樣的好養女啊！”

李溪看向李慕纓，她被郎國公拍得踉跄了一下，但雙眼仍是直直地看向自己，她有在怨恨自己這些天對她的冷落嗎？

郎國公見李溪無措的神情，從旁說道：“我聽營裡的士兵們說慕纓将軍和丞相已經好幾日沒見了，不妨趁着今夜你們都在這裡好好聊聊呢。像卻娴那樣，每次她心裡有什麼事啊，她都會找我這個老父親又是撒嬌又是賣乖的，總之非要我答應她才行。你看這次我本來沒打算帶上她的，她跟我這死纏爛打把話說開了，我才同意的。”

沒料到郎國公會說出這些私事來，郎卻娴覺得自己平時好不容易端起來的大将軍架子一下子全沒了。她心虛地看了眼李溪和李慕纓的表情後，小聲急促地勸郎國公道：“父親，你快别說啦！”

郎國公倒沒有在意郎卻娴的羞惱，繼續說道：“互相挂心、彼此依靠的家人，哪會有什麼隔閡？有什麼是不能通過說話來解決的呢？”

說完，他對着郎卻娴道：“卻娴啊，今日你我父女的目的既已達到了，就把剩下的時間留給丞相和慕纓将軍她們吧。”

郎卻娴明白自己父親的意思，同他一起朝向李溪行了禮後就要離開，但她最後還是貼在李慕纓的耳邊囑咐一句：“要是丞相大人還是不讓你出營，你就跟他撒撒嬌。實在不行就抓他的袖子掉兩滴眼淚，我每次都用這套對我父親，可管用啦！”

“卻娴~”郎國公雖然聽不到她給李慕纓說了啥，但瞧着她竊喜的小表情，也能猜到她估計沒教給人家什麼正經東西，忙拉了她的手腕一下，示意她看一下李溪的神色，郎卻娴這才住了嘴，有些尴尬地舔了下上嘴唇後，緊跟着郎國公往外走去。

李溪特意等她們走後，正要說話時。卻不料簾子再次被人掀了起來，帳裡三人一起看向了那舉着門簾再度折返回來的人，聽她開心地說道：“阿纓妹妹，明早我可就在轅門那裡等着你了啊，你一定要來啊！”

說罷，她将簾放下，任它搖擺着，她則如風一般大步離去了。

現在這裡終于隻剩下了她們三個人。簾外的風雨打在帳外的布上發出“噼啪”的聲音，将本來就僵持着的氛圍襯得更加寂靜。

李溪看着李慕纓不說話，李慕纓也看着他不說話，還在屏風後的溫葉更沒有說話。這是一個需要勇敢一些的人去打破的三角，然而在場看起來最勇敢的李慕纓卻是最不可能主動說話的那人。

李溪看了眼被風吹起的簾外，若是再這樣下去，隻怕天都要亮了。終是歎了口氣，坐在椅子上，微微側身說道：“小葉子，你先從裡面出來吧。”

被李溪點了名，溫葉也不好再躲着，隻能硬着頭皮先從屏風後繞出來。但他這一出來自然就迎上了李慕纓清明的目光，這一下讓他覺得自己的那些心思在她面前無所遁藏，又是羞愧又是着急地想找個地方繼續把自己藏起來，但眼下哪裡能容他躲過去呢？再亂下去，隻怕李溪也能瞧出些什麼來了。

他努力遏制住膽怯，刻意地擡起頭，直視着李慕纓，走了過去。而李溪也在這時站了起來，朝她兩走來。溫葉心裡咯噔了一下，心想難道他真的看出了什麼來？他也會像宋栀明一樣說那麼些話來止住自己的念頭嗎？一想到這裡，他不禁心生懼意，說實在的，那些話他聽過一次就夠了，不想再聽第二遍了。

溫葉的手心出了些汗，他悄悄地瞟了李溪一眼，卻發現他至始至終都隻看着李慕纓。看來和他的事情無關呀，他不由得松了口氣。

李溪走到李慕纓身前後，眸子對上她的眼睛，溫聲說道：“阿纓，這段時間是我冷落了你，我向你道歉。”

李慕纓看着他，沒有說話。她的沉默倒是讓李溪多想了些，說道：“你若是因此而怨恨我，也是應當的。我······你想我怎麼補償你呢？”

“我沒有怨恨丞相哥哥。”她聽李溪說完後，直接就否認道，并說出了自己的理由來，“栀明給我說，丞相哥哥那麼做是為了保護阿纓，并不是刻意不理我的，阿纓明白的。”

她真的明白嗎？李溪凝視着她清澈見底的雙眼，她不是宋栀明那樣一個正常的人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緒，也不懂得如何去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話來粉飾和平。因此，今夜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叫李溪自慚形穢。阿纓，她稚嫩懵懂，但也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永不會背叛放棄他的人。但李溪在畏懼她的力量，并不是因為她的強大令他膽寒，而是因為他隻能依靠着她的強大才能實現自己的理想。一個有抱負的人，是無法忍受自己的無能的。

“小葉子，你替我送阿纓回去吧。”他還是沒解開心裡的結，也許還需要一些時間他才能正視這個他收養的女孩子，但他的眼神已經比李慕纓剛來這裡時柔和了許多，“阿纓，你明日還要出戰，早些休息，一定要安全回來呀。”

李慕纓點頭答道：“嗯，我一定會安全回來的。”

李溪是将這個包袱甩出去了，但接到這個包袱的人可是覺得苦手。溫葉被迫跟李慕纓并肩走在一把傘下，他極其努力地讓自己雙眼正視前方，連動一下都不敢，生怕瞧見身旁那人。也好在李慕纓一路沒有和他說話，不然他估計連手中傘都打不穩了。但她也太安靜了吧，真就一個字也不給他說嗎？

溫葉一面為既不想李慕纓說話又想她說話糾結，一面又為翻來覆去捉摸不透的情緒覺得自己不争氣，還有宋栀明話帶給他的悲，李慕纓話帶給他的喜，幾種交織瓜葛着，讓他整顆心都擰巴起來，他也不清楚最後擠出來的感情到底是何種滋味了。

就這樣她兩默默走了一路，一個是滿腹心思，一個是心若空明。

“小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