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明昱一心撲在碗中物,沒注意到清婵以手支着下巴,風情妖娆地看東看西,不久便歎道:“果然啊,世人皆愛皮相美。”
韓明昱頭也不擡,“那怎麼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清婵笑道:“我給你數了數,才一會兒功夫,已經有十八個人頓在這裡盯着你看了,剛才還有個傻子撞到了柱子。蕲州府讀書人多,有不少模樣俊俏的書生呢,啧,可惜都是慫貨,不敢來搭話,一對招子倒挺放肆的。”
韓明昱喝完了最後一口湯,“不來最好,我也懶得應付他們。”
蕲州府地方大,韓明昱和那些外來人一樣,進了城就找不着北了,千羅罄還沒有任何提示。索性就吃喝玩樂一圈,權當放松了。
正好街邊有個茗香茶樓,韓明昱當即就帶着清婵進去。裡面寬敞,正中央支了個位子,清漆榆木桌椅,案桌上擺放着紙硯筆墨,人未至,上下三層已經快坐滿了茶客,男女老少皆有,本地人外鄉客混雜。
夥計眼尖,一來客就上去迎接,看到韓明昱穿得講究,以為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又納悶這女郎心真大,出門在外連随侍都不帶。
“客官是外地來的嗎?”
韓明昱眼一擡,“是啊,梅州府來的。”
“梅州,那可是個好地方。客官,你來我們茗香茶樓是走對地方了,我們這不僅有好茶好點心,還有一流的說書先生。您還來對了時候,這好戲尚未開場,二樓還有個包間。”
說是包間,其實半開式的,圍着欄杆往下,視野極好,那最後一個包間還在角落裡,又給了韓明昱莫大的安全感,她很喜歡,包間比堂桌貴,也願意多付點銀子。
韓明昱讓小二上點店裡的特色,不多時,一壺蕲城綠茶和幾樣香酥點心就被端上了桌。
清婵在韓明昱身邊聞聞味,一臉向往。
韓明昱倒了兩杯,将其中一杯推給她,這在旁人眼裡多麼怪異,韓明昱也不在乎。
清婵吃喝不了,心情卻愉悅起來,“我這輩子過得真苦,自由的時候沒錢,有錢的時候沒自由,連茶樓都沒去過,原來這般惬意,跟着你倒享福了。”
樓下傳來琵琶的前奏,小鼓一敲,說書人已然登場,開始講故事。
第一個故事有點子無聊,但勝在說書人豐富了劇情,聲情并茂,還說得過去。
牛郎和織女,喜聞樂見的故事。清婵卻見韓明昱一臉木頭相,像是入定了。
“你很讨厭這個故事?”
“厭惡至極。”
“為什麼?”清婵很驚訝,大家都聽得開心,隻有她反其道。可又在清婵眼裡,韓明昱不是那種走偏道出風頭的人。
“首先,故事裡的牛郎就不是個好東西,偷織女衣服,明面上美化成兩情相悅,實際上跟拐女人回家沒什麼區别,仙女下凡塵,燒火做飯織布,還要生孩子,勞作的财富和生育的好處全都讓男人給占全了。那織女又得到了什麼呢,一個沒有感情基礎且實力不對等的丈夫,被迫生下的一雙兒女,失去原本屬于她卻又遙不可及的老家。而且她原本就很優秀,明明還可以更好。其次,是這故事裡的老黃牛,莫名其妙就知道仙女會到湖裡洗澡,還知道羽衣的秘密,最絕的是還鼓動牛郎通過下作手段得到一個老婆,活生生一個人牙子本性,對女子是随意攫取的态度,連仙女也不例外。最後,還有這個故事的狗屁設定,仙女要通過羽衣才能飛行,非要借助一個外力才能走,若是修行到家,就算不用法器,也能自個兒騰雲駕霧、飛升而去,所謂羽衣,不過枷鎖罷了。”
清婵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第一次有人這樣解說牛郎織女的故事。
滿堂茶客沉浸在說書人的連連不斷的故事中,沒人注意到角落裡的另類。
韓明昱又道:“這些看似美好的故事,摻雜凡塵男子臆想的産物,諸如此類,還有什麼窮書生富家女,豔鬼,救風塵,甚至是姮娥奔月,都有種種不合理之處。”
清婵張了張嘴,說不出個所以然,就如同她破爛的人生,她本可以不用過那樣的日子,又是誰把她變成這種樣子。一種群體,還是世道,抑或是筆杆子在誰手上,誰就擁有話語權。
兩人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
韓明昱低頭喝茶,點心的味道也變得乏善可陳,底下的說書人已經說到最精彩之處,一個從未聽說過的故事,頗具蕲城特色,外鄉人若是第一次來,定然會被吸引。
要說蕲州府最富特色的東西是什麼,那必然是扇子,各種材質的扇面扇骨,以及多樣風格的扇畫。其中最難得當屬冰绡扇,全城一年才産二十把,扇面薄如蟬翼白如雪,扇骨玉滑生涼透生香,材質金貴上乘,每把價值千兩,所有的工藝為扇商李家獨有,李家也因冰绡扇躍升為皇商,專向宮裡進貢扇子。
說書人也拿了把精緻的普通扇子,一開一合,“據說冰绡扇乃為仙人所傳,倘若白扇子有紅斑,必有悲事發生,聽聞扇子上的紅斑一共出現過四次……”
接下來,有關冰绡扇,呈現的是悲情凄美的奇幻故事,充滿了宿命掙紮。
韓明昱也聽得入了迷,不過她更在意的是一個消息。今年當朝天子封衛泱要東巡,第一站便是蕲州府,因此大都督府還有州府,省裡州裡的大小官員提心吊膽,格外重視這次天子親臨巡視,蕲州府由蘭知府主持,帶着全城以李家為首的大戶出錢出力,翻建東望行宮,欲迎天子。
聽聞聖駕主要還是沖冰绡扇來的,因此李皇商殊榮尤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