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
江襲在隊伍内站定,垂着眼睫沖幾人搖了搖頭,旋即将四根手指攏起,在頸項處淩空一劃。離他最近的蕭垂熙挑眉,食指隔空點了點衛建新的背影,江襲回他一個笑,帶着冉秋蟬轉身往最後一排走去,徑直落座。
其他幾人看他們倆迅速比劃的這一通看的雲裡霧裡,又沒撈着江襲的解答,隻得茫茫然把目光投向蕭垂熙。誰料蕭垂熙對他們狡黠地眨一眨眼,而後轉身帶着一行人跟上江襲,各自選了位置。
在最後一個窦野選好地方坐正之後,展台的帷幕倏地拉開,厚重的紅色幕布抖擻了滿展台的灰塵,鳥首人身的數斯裹了身灰撲撲的長袍站在高台正中,張嘴啼鳴了一聲。
“歡迎十一位來賓觀看預展出。”數斯張開黑褐色鳥喙,肉粉色的鳥爪晃了晃,在半空中舉起,“在展覽之前,我們有件事需要各位知悉。”
“本次展覽共有三百四十隻山海種,這三百四十隻山海種都是我們費盡千辛萬苦從各地捕獲而來,用以給各位參觀。但是就在兩周前,因為工作人員内部出現了不可調節的矛盾,展廳的貨艙被打開,跑出去了小部分展品。”
“我們丢失了四十隻山海種。”
衛建新所在的那處出現了一些小小的騷亂,一個穿着衛衣的年輕男人咕哝了聲什麼,被衛建新扇了一巴掌在腦門。
數斯對他們的鬧騰并不在意,聳動着肩胛繼續道:“如果諸位能幫助我們找回那四十隻山海種,那麼山海全體員工都會對各位緻以最真摯的謝意。”
“如果找不到山海種,”數斯話頭一頓,揚起頭又叫了幾聲,“那麼各位帶着……心儀的小種和預備山海種來也可以。”
數斯古怪的發音裡冉秋蟬貼近江襲,肩胛親親熱熱挨在一處,江襲轉過臉來看他,冉秋蟬就順勢湊去,湊在江襲耳邊。他的指尖搭在江襲手腕,摁着那一小塊皮肉輕輕摩挲,語氣不大高興,透着股被人寵慣出的嬌縱:“數斯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讓我們去做拐子,和這個鎮子裡的人一樣。我不想幹那種事,還有沒有别的通關辦法?”
那一小塊皮膚被摩挲的發熱,泛紅,江襲耷着眼睫,反手把冉秋蟬的手撈進掌心輕輕捏了捏指節,又将手擠進人指縫,十指緊扣:“有。”
冉秋蟬由着他捏,也由着兩人的指節糾纏着分不開,聞言登時松了口氣,把臉埋在江襲頸窩低低咕哝:“這個本出去之後快點刷分,刷完之後我要休息一段時間。”
江襲似乎是笑了聲,又似乎沒有,數斯喑啞的聲音裡冉秋蟬隻聽到江襲一聲輕輕淺淺的歎,帶一聲輕描淡寫的“好說”。
數斯很快從展台上退下去,不多時,又和赤鱬搬着個巨大的箱子上台,箱子上蓋着一層黑布,擺在展台正中央。
黑布上方被頂起了很高,搬動時能聽見東西摩擦的簌簌聲響。
“這是序列135的山海種,若木。”數斯的鳥爪拍了拍箱子,窦野竟然從那張鳥臉上讀出了幾分得意,“請各位看好——”
黑布在鳥爪下四分五裂,一人多高的箱子露出真容——那是隻将近兩人高的巨大玻璃櫃,裡邊兒沒有土壤,沒有液體,隻有一棵孤零零的樹。
那棵樹滿布瘡疤,從樹根往上,沒有一處地方完好,樹幹分明細瘦得過分,卻生得很高。大約隻有成年人手腕粗細的樹硬生生蹿出兩米多,繁茂的枝丫郁郁蔥蔥,每枝下邊兒都綴滿了金色樹葉。
樹幹正中央有張人臉,看眉眼應該是個生得可愛的孩童,五官活靈活現,睫毛發絲無一不細膩。
數斯拍了拍玻璃櫃,不大耐煩道:“自我介紹。”
昏暗的燈光映的樹幹白慘慘一片,連帶着那人臉也糊上層慘淡的光。玻璃櫃在數斯鳥爪下抖了抖,纖細的樹幹随之搖晃,那張人臉的眼睛微微眨動,随後嘴唇也跟着蠕動兩下,在趙薏驚悚的視線内緩慢出聲。
“我是若木。”人臉緩慢開口,聲音分明稚嫩,卻帶着股沙啞的粗糙質感,一字一句說的分外艱澀,“序列135号的……山海種。”
“很榮幸能被,采生鎮的大家找到,請買下我。”
死寂。
一片死寂。
冉秋蟬的手指頃刻收緊,攥的江襲手掌生疼;窦野和閻壑瞪大了眼,看着那張仍在嗫嚅的人臉說不出話;向來笑吟吟的蕭垂熙陷入沉默,别過臉不看;孫常祠咬緊了後槽牙,生生壓彎了椅子的鐵扶手。
展廳内過分的沉默被衛建新身邊的青年打破,小年輕吹了個輕佻的口哨,興緻勃勃戳了戳身邊的另一個青年:“我說,這個東西挺好啊。要不是在本兒裡手頭實在沒錢,我高低買一個回去玩玩。周換,你要不要?”
周換笑了聲:“買不起,章少自己玩吧。”
章薄嘁了聲,翹起二郎腿哼歌。
冉秋蟬呼出一口濁氣,細密發顫的身子好容易才停下哆嗦,他視線不經意掠過若有所思的江襲,微微一頓:“你在想什麼?”
江襲看着那棵樹,輕輕“啊”了聲。
他似乎想到了些什麼,視線停在那張人臉上很久。
“我在想,”江襲淡淡應道,“我好像知道一直在窺伺我們的東西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