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望胸膛劇烈起伏兩下,移開眼神,沉郁道:“你隻會說這種話。”
他扶着孟長盈站穩,而後立刻松開手,拂袖而去。
孟長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又垂眼看向一地殘破畫紙,默然良久。
夜裡秋雨愈急,北地少有這樣不停歇的大雨。雨點有力敲打房屋土地,噼裡啪啦忽急忽緩。
孟長盈本就覺淺,此時躺在床上,耳邊盡是雜亂雨聲,更難入眠。
她翻身側躺,月台托着燭台走近,幫她掖了掖被角。
“主子還沒睡着?”
昏暗夜色裡,孟長盈“嗯”了一聲。
月台輕輕拍着孟長盈的背,柔聲道:“怪雨聲太吵,我做了堵耳朵的棉花塞子,主子可要用上?”
孟長盈搖搖頭,沒有言語。
臨江仙酒樓。
雅閣裡明亮如晝,歌舞歡唱。座上公子飲酒作詩,高談闊論。
有人酒熱上了臉,“啪”一聲推開緊閉的窗。雨點子和涼氣一齊撲進來,惹來一陣笑罵。
忽然有人大驚道:“你們快瞧,那江上似是有船?!”
立刻有人反駁:“怎麼可能?這樣大的雨還登船,是不要命了嗎!”
“真有,就在那呢!”
衆人一齊湧上來,趴在窗口往外看。
連接天地江水的滂沱雨幕間,白日裡煙波浩渺的江景也顯得漆黑可怖,就深淵似的幽黑江面上,一隻燈火閃爍的遊船正随波逐流,顯出無盡孤寂。
衆人一片驚歎。
翌日晌午。
萬俟望舉步如飛走在宮道上,德福小碎步艱難跟在後面。
“消息可傳進長信宮了?”
“陛下放心,一早就傳進去了。”
萬俟望腳下更快,德福叫苦不疊。
他又想起昨夜裡,那麼大的風雨,遊船壓根遮不住雨。萬俟望不動如山,就這麼端坐于船心,一雙淺眸在夜色中明亮如燈。
這架勢,德福也不敢多問。隻能東倒西歪,陪着淋了半夜的雨。
還讓人回來遞信,說萬俟望夜宿花船不肯歸宮,也不知道這般自污是為了什麼。
萬俟腳步快,已然到了太極宮。候着的宮人迎上來行禮,想要說些什麼,直接萬俟望打斷。
他沉聲道:“娘娘昨夜有什麼動靜?”
宮人道:“昨夜……紫微殿的燈亮了許久……”
萬俟望腳步一頓,淩厲眉眼如同點亮,驟然看向那宮人:“什麼時候熄的?”
“子時。”
子時……
萬俟望停下步子,一夜未睡,衣裳濕透又幹透,一張英氣勃勃的臉卻仍舊神采奕奕,貴氣非凡。
他轉身便要往外走,德福隐約明白了什麼,卻又趕緊收斂眼神,垂首恭敬提醒道:“主子且更衣,再去不急。”
萬俟望低頭看了眼皺巴巴的衣裳,點頭道:“說得對,賞。”
德福此時正心頭大亂,隻連連應聲。
萬俟望大步朝紫宸殿走去,那宮人卻還一直追在旁邊,嘴巴開合,似是想說什麼又不敢說。
萬俟望何等敏銳,眼風一掃,宮人登時僵在原地,一股腦全說了。
“今早長信宮送來四名女子,說是給陛下取用……”
萬俟望臉上神光一寸寸暗下去,面皮緊繃,眼神如刮骨刀之鋒寒。
“你再說一遍。”
話裡帶着淩人寒意,叫那宮人顫抖不已,口不能言:“長,長,長信……宮……”
“閉嘴!”
萬俟望猛一拂袖,勃然大怒,額頭爆起青筋,面色近乎猙獰。
周圍跪倒一片,宮人皆驚駭屏息。
安靜的紫薇殿中,回蕩着一陣陣的咔嚓聲。
孟長盈恍若未聞,正提筆思索,眉心微蹙。
月台看着靠着窗邊的星展,她左手拿果子,右手拿糕點。一口口下去聲音清脆,還掉了不少糕酥渣子,零零碎碎落下。
月台扶額,眼神嚴厲地瞪她,可星展壓根沒注意到她的眼神。
若不是主子正在凝神思考,月台早就開口責罵她了。
星展吃得興起,一回頭,就看見月台和孟長盈都皺着眉頭。
月台往她手中窸窸窣窣掉渣子的糕點一掃,給她個警告的眼神。
星展假裝沒看見,幾步跳到孟長盈身邊,舉着糕酥問她:“主子,這糕點滋味好,你要不要嘗嘗?”
孟長盈回神,搖頭推開她的手:“我不吃,你自去玩。”
月台過來,指節響亮給星展彈了個腦瓜崩。
“就你皮,沒看見主子在忙正事?”
星展嗷一嗓子,捂住腦門,痛心疾首道:“你打我做什麼,我是看主子煩心,才來給她逗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