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大開,迎褚巍歸城。
隻是當頭進來的卻是一隊蓬頭垢面、衣不蔽體的災民。
城中來迎的百姓見狀,都捂着鼻子一個勁地為後退,像是瞅見什麼髒東西。
災民們神色畏縮,他們也知道自己并不受歡迎,可南寺州毀了大半,他們早已無家可歸。
這是唯一願意收留他們的地方。
原本站在後面的孟長盈,在潮水般退去的人群中,成了唯一還留在原地的人。
災民裡一個瘦瘦小小的半大孩子,髒得看不出男女,兩條柴火棍似的細腿兒一晃,就一頭往旁邊栽去。
他身邊就是城牆,若這麼一撞,腦袋怕是都能撞出血來。
正這時,一柄元青色寶劍橫出,在那孩子面前一攔,抵住他往前摔的沖勢。
那孩子昏昏沉沉,泥猴爪子似的手下意識抓住胸前的元青劍鞘,摸髒了其上的幽幽銀竹。
孟長盈眼神一動,脫口而出:“丹心……”
她認得那柄“丹心”劍。
那是舅舅和母親親手鍛造而成,後來随着少年将軍飲血南北的寶劍。
一隻修長的手扶住歪倒的孩子,寶劍一挽收入腰間。
手臂一帶,直接将那孩子橫抱起,轉身送到後面運傷患的闆車上。
發冠高束,背影挺拔如竹,像是年輕而沉穩的一座青山。
他安置好那孩子,轉過頭,在人海茫茫中,對上孟長盈含笑的雙眼。
“阿盈!”
他嗓音帶着幾分啞,清隽卓然的一張臉,若不是身着銀甲,模樣竟似個松風水月的恣意雅士少年郎。
孟長盈嘴角牽了牽,往前走了兩步。
“庭山。”
褚巍已快步奔來,停在孟長盈面前。
英氣眉宇間還帶着風塵仆仆的疲憊,眼神堅毅而溫柔,滿目星光。
“可算是大好了,”褚巍看着孟長盈的雪白小臉,驚喜中歎息,“又瘦了些。”
孟長盈搖頭,微微笑:“你也瘦了。”
“要叙舊回去叙,在城門口攔着将軍做什麼!”
一道粗聲粗氣打斷了兩人的對視,趙副将剛趕來,就直往褚巍面前擠。
褚巍見他動作大,伸手将孟長盈護到身側,擰眉斥道:“擠什麼,做事穩當些。”
楊副将被訓了一句,不太服氣地低頭,站在旁邊。
一轉頭又看見流水般傾瀉進來的災民,臉更黑了。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去大帳。”褚巍低聲向孟長盈知會,便領着衆人回去。
星展這會兒才趕來,看見褚巍就想沖上去打招呼,跑了一半被月台給薅回來。
“安分些。”月台按着星展亂揮的胳膊,壓低聲音,“方才去哪了,一轉頭你就不見了。”
“我……”星展一噎,又理直氣壯道:“我打探情報去了!”
“那探到什麼了?”月台問。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星展嘻嘻一笑,湊到月台耳邊,小聲說話,把方才的見聞一股腦全說出來。
月台凝眉思索後,又捏了下星展的臉蛋肉,告誡道:“如今情況尚且不明朗,少惹事生非。莫要在外面胡說主子的私事,提都不能提。”
星展揉揉臉,哼哼道:“知道了。”
中軍大帳。
一應人等都在,崔紹郁賀也趕了過來。
所有人目光都往一個方向彙聚,正是孟長盈。
那一看就價格不菲的白毛絨大氅披在身上,裹得密不透風。腳下鞋邊一圈翡翠玉珠,鞋面上還繡着細密金線,隐隐閃光。
但更為重要的是,她所坐的位置,是和楊副将同等的位置。
衆人眼神你來我往,若不是褚巍治軍嚴明,怕是早就吵開鍋了。
正這時,大帳簾子“呼”一下掀開,來人一身軟甲,斷發文身,丹鳳眼淩厲掃過衆人,落在孟長盈這個生面孔身上。
隻一瞬,又收回眼神,對褚巍拱手道:“末将來遲。”
褚巍擺擺手:“入座吧。”
趙秀貞入座,身後正是田娘和萬喜。
“南寺州及下遊數城災情嚴重,又是冬日,百姓無房屋遮蔽,凍死無數,”褚巍面含憂慮,“這趟我帶回男女老少千人,暫且留在營中安頓,過些時日再将他們遷入臨州城。”
“千人?”楊副将瞪眼,咋咋乎乎高聲道:“将軍,軍中哪有那麼多糧食?再說了,這麼多人住哪啊?”
“隻是暫且留下,待會我親自去見州牧,與他共商災民去留,”褚巍耐心解釋完,又吩咐道:“至于住處,步戰營和娘子營出各出百人,在營地外圈為百姓建臨時居所。”
趙秀貞領命:“是。”
楊副将嗓子裡咕哝一句什麼,不情不移地抱拳應了。
孟長盈看向崔紹郁賀,郁賀正垂着眼睛,崔紹眼珠子活絡地四處轉着,一對上孟長盈的眼神,立馬擡眉擠了下眼睛。
孟長盈便開口道:“崔紹也領部下百人,過去幫忙。”
說完,衆人目光又瞬間刺過來,不少人都眼帶詫異,目光在孟長盈和褚巍之間來回。
這軍營說是臨州大營,隻不過因為紮在臨州城外。說是臨州軍,不如說是褚家軍。
軍隊上下唯褚巍馬首是瞻,褚巍也向來說一不二。
孟長盈多年久居上位,她又寡言冷面。即便沒有架子,那股子上位者發号施令的氣勢也揮之不去。
見她開口就是一句命令似的通知,大家皆心驚,等着看褚巍的反應,以此來判斷孟長盈的地位。
褚巍面色絲毫不變,還轉頭對孟長盈笑了下:“也好。”
見褚巍并未發作,不少人暗中交換了下眼色。
看來孟長盈同褚巍私交甚笃。
更重要的是,随孟長盈而來的軍伍足有千人,兵強馬壯,裝備精良,絕不可小觑。
楊副将低低哼了一聲,看崔紹上前領命,眼光挑釁一般上下掃視他,嘴巴一撇做不屑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