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的黑狗精被綁住雙手跪在地上，死死盯着他看，似是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剜出幾個窟窿來。

何承志背上一涼，默默往灰衣人身後躲了躲，企圖隔絕那道視線。

灰衣人和氣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了，何公子，現在他傷害不了你了。”

何承志心裡有了底氣，扭着腰耀武揚威地走上前往黑狗精臉上“啐”了一口：“呸，你個黑狗精，我早說過你會遭報應的，哈哈，這一天果然還是來了吧？”

口水在臉上流淌，黑狗精卻罕見地沒有叫罵，也沒有甩頭把那點水珠甩下去，依然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起了些變化，不再那麼鋒利，而是夾雜着幾絲隐晦的悲傷。

何承志被這種眼神看得渾身發毛，又忙不疊往灰衣人身後躲。

灰衣人縱容着他的行為，仿佛一個看着小輩玩鬧的長者。

“應天。”黑狗精像是沒了骨頭，語氣不再似之前那般強硬，頗有幾分懇求的味道，“我願意幫你。但是，請你不要害他。”

何承志呆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話語裡那個“他”指的是自己。

可這是什麼意思？

他在求應天不要害他？

應天分明是來救他的啊。

灰衣人微微揚起下巴，似笑非笑道：“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黑狗精咬着牙不說話，漆黑的眼眸中盡是破碎的恐懼。

他聞見了，也聽見了。

他們回來了。

“啦啦啦，路邊的野花開啊開，地上的小孩摘啊摘~”

何昭昭哼着詭異的小調走在最前面，攙扶着陳珍瑤的阿清緊随其後。

灰衣人看見了陳珍瑤身上的傷，微微斂眉：“這是晏宿醒打出來的？”

阿清回答：“是。”

“把人帶下去，好好養傷。”

“是。”

阿清答應完，原本神情恍惚的陳珍瑤卻突然發了狂，掙脫他的臂膀摔倒在地上，但她好像不覺得疼痛一樣拖着身子往灰衣人那裡爬，直至手指撫上他的褲腿：“神尊——神尊——求求您再給我一張面具吧，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灰衣人遲疑了一下，溫柔地把她從地上扶起來：“珍瑤，怎麼了？又聽見那些聲音了？”

陳珍瑤捂住自己的耳朵，形容崩潰地喊：“是！是！現在我每夜都會聽見好多人在我耳邊哭喊……不，不止是晚上了，就連剛才，剛才我也聽見了，他們在說‘放了我，放了我’！神尊，神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他們是誰啊？”

“沒事的，沒事的珍瑤，不要害怕。”灰衣人輕撫她的發絲，從袖中掏出一張新的白面具給她戴上。

頃刻間，陳珍瑤的哭喊聲停止了，但好像也失去了力氣，緩緩向下滑去。

阿清一言不發地接住她，扶着她往山洞裡面走。

這裡原本是黑狗精的山洞，但黑狗精被抓後這裡就成了他們的山洞。

看着陳珍瑤的背影，灰衣人的眼眸中暈開一片濃稠得化不開的墨。

“這小姑娘是怎麼了？”何昭昭很不見外地問。

“怎麼了？”黑狗精冷哼一聲，“身上背着那麼多冤魂，精神正常才有鬼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何昭昭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關竅，意味深長地說，“神尊不愧是神尊啊，還有‘枯骨生花’的本事。”

“行了。”應天頗有些煩躁，一揮衣袖道，“既然來了，那便開始吧。”

何昭昭立即來了精神，兩眼放光地轉向何承志。

何承志被她那張鬼魅的臉吓得驚叫一聲，險些暈過去，雙手虛弱地攀着應天的肩膀，讷讷地說：“神尊，她……她好可怕。”

黑狗精也激動起來，蠕動着想要掙脫身上的鎖鍊：“應天！應天我警告你，不許動他！”

應天笑起來：“他這樣對你，你還要袒護他？不愧是一條好狗。”

捆仙鎖不是那麼好擺脫的，黑狗精手臂上胸上很快就勒出了不少血痕，可他依然沒有停下，雙目赤紅着怒吼道：“不許動他！不許動他！”

何承志卻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迷茫地看着黑狗精的動作，直到何昭昭撲倒了他，他才明白過來原來應天救他是這個用途。

“弟弟，我的好弟弟。”何昭昭獰笑着說，“要是父母知道你的命運，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一個好好的男人被一條狗糟蹋了那麼久，可到頭來最愛你的也隻有他。”

何承志驚恐地瞪大眼睛：“你……你想幹什麼？”

“你不是一直奇怪嗎？”何昭昭趴在他耳邊，感受着他的顫抖，“為什麼你的來福明明隻是一條狗，卻能修煉成狼王？哈哈哈，姐姐我在你死前好心地告訴你吧。那是因為‘執念’。”

‘執念’，也被叫做‘道心’。

凡修者，皆有道心。

道心越強，修煉進度便越快，能修到的境界也越高。

那些名門正教常說道心要正，不然容易走火入魔。

其實那不對。

隻要“執念”長存，無論這“執念”是正是邪，都能幫助修道者得證天道。

就比如黑狗來福——當了狼妖王後，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符濑——他的“道心”，就是對何承志的執著，其中混雜着極緻的恨，也混雜着極緻的愛。

所以他才能走那麼遠。

即便是狗，也能打敗一衆狼。

但願何承志死後，他不要也跟着一起身死道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