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身居高位、殚精竭慮,使得他的氣質沉穩中帶有一絲沉重的色彩,弟子們向他彙報時往往要戰戰兢兢,生怕說錯一句話便會讓這位掌門不滿意。
但眼下立于他眼前的晏宿醒卻有些不同。
他挺着腰背,神态一如既往。
出于這點,師其灼對他欣賞、信任,甚至委以重任。
“你的意思是說……應天做這一切,是為了複活某人?”
晏宿醒颔首:“是的。陳珍瑤是實驗品,為了測試‘枯骨生花’能否喚回靈魂,使屍體重生;何昭昭亦是如此,用于測試鬼魂能否于他人身軀中安置;屠戮合教,是因為陳珍瑤身邊圍繞着惡靈,他想用淨魂鐘将它們淨化。”
師其灼負手沉思:“可薛乾想複活誰呢?”
“弟子便是來請教這點。”晏宿醒說,“您與前任掌門多年同門,對其養子薛乾了解甚深,一度關系緊密,是否知道他執念為何如此深重?”
師其灼陷入回憶。
執念深重……最常見的便是男歡女愛。
但薛乾不近女色,潛心修煉。
如果不是女人……
那便……
他眼睑下方的肌肉輕微抽動了一下。
“看來您心中有數。”晏宿醒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神情上的變化,“既如此,您下決斷吧。”
“無論我是否知曉他欲要複活的對象是誰,現下那都不是重點。”師其灼沉郁道,“他與那凃劫狼狽為奸,四神之力已被獲取其三,唯一無礙的玄武帝君又常年隐于深海不見蹤迹,世上無人有再戰之力。若強行圍剿,隻怕會和合教落到一個下場。”
晏宿醒若有所覺:“您的意思是?”
“隻能靠度恒了。”師其灼的視線透過打開的窗戶望向天際,“他是玄武帝君隐世前留給我等最後的武器。”
“但如今師弟尚不成氣候。”晏宿醒眼眸深處似有波動,卻很快被他壓制下去,“掌門,宿醒以為,還是另尋出路為好。”
“沒有其他出路了。”師其灼說,“宿醒,要加快進度。”
晏宿醒微微蹙眉。
“宿醒,師叔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孩子。可師叔要提醒你,合教一滅,領國皇帝定然蠢蠢欲動,籌劃如何舉兵北上奪取定國土地。大戰在即,屆時生靈塗炭,倘若再加上一個薛乾在側攪弄風雨,那我等守護多年的天下可就真要一朝傾覆了,這是你想看到的結局麼?應天對抗龍神時受了重傷,此時便是除掉他的最好時機。”
晏宿醒擡起眼睛,忽然問:“掌門,弟子有一事不明。”
“你問。”
“您是如何讓應天北上定國的?”
師其灼笑了。
那笑容和氣中又透着幾分老謀深算。
“‘枯骨生花’沒有那麼大的副作用。”他慢悠悠地說着,“邪術之所以是邪術,恰恰是因為隻要願意付出代價,便能達成心願。”
所以——
陳珍瑤耳畔本不該聚集千萬哀嚎的。
沒有怨靈纏身,應天便不需要冒險殺入合教奪取淨魂鐘。
而想要陳珍瑤陷入此等境地又太簡單。
當時她就在除魔署,在掌門弟子管重業的看管下。
晏宿醒又問:“那合教被滅,也在您的計劃之中嗎?”
師其灼又笑了。
“常玠千年神祇,哪怕身受重傷亦不可小觑。我以為……祂至少能和薛乾同歸于盡。”
師尊啊師尊。
晏宿醒垂下眼。
您從來不是掌門對手,不是麼?
師其灼看着他:“宿醒,有時候我覺得你還是很像薛乾的。”
“……何處?”
“你們的眼神。”師其灼說,“都在馴順中藏着桀骜。但你藏得不如他好。”
晏宿醒咧了咧嘴角:“興許是因為,我并沒有經曆師尊經曆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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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宿醒回來時,黎度恒正在把玩着聚煙绫,褚盈然就坐在他對面。
“啊,晏師兄回來了?”褚盈然起身向他問好。
晏宿醒微笑示意,視線落在黎度恒身上:“師弟,在看什麼?”
“哦,黎師兄說,聚煙绫的顔色好像變了。”褚盈然回答,“本來是灰色,現在不知道為什麼變成淡紅色了。”
“對啊。”黎度恒把聚煙绫伸出去給晏宿醒看,“怎麼會這樣呢?是不是沾到血了?”
晏宿醒看着聚煙绫。
灰绫染紅,術法便成。
聚煙绫現在隻是淡紅。
不久之後紅色會加深,成為晚霞一般絢麗奪目的豔紅。
師弟長得好看,其實紅色更襯他,會顯得鮮衣怒馬、意氣風發,仿佛盛開到極緻的昙花。
可昙花太快凋謝了。
晏宿醒接過聚煙绫。
“好像是沾上血了。換一件法器吧。”
“啊 ?”黎度恒難以置信,“師兄,這可是我的本命法器哎?”
一入門就一直佩戴的哦?
哪能說換就換啊?
晏宿醒卻好像沒聽見他在說什麼,徑自把聚煙绫收進了乾坤袋。
“師兄!”黎度恒急了,“還是還給我吧?髒了就洗一洗嘛。”
“血這種東西很難洗幹淨的。”晏宿醒看向他的眼神帶着一種幾近神聖的悲憫,“改日師兄帶你去挑一件好的。”
“哦……哦。”黎度恒不情不願地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