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煙绫被收走後,黎度恒總感覺很奇怪。
那東西跟了自己太久,就好像早已成為了“黎度恒”的一部分,忽然消失後心裡便空了一塊,持續“突突突”地跳着。
他又向師兄抱怨過幾次,師兄卻回以他看不懂的眼神。
似乎是為了安撫他,師兄帶他來到登雲峰的武器庫。
“這裡有許多武器。”晏宿醒倚在牆上說,“是師尊多年基業。不過他老人家用不到,你可以随便選一件。”
黎度恒不自然地扯着衣角。
師兄的說辭肉眼可見有些微妙。
他沒說師尊答應了,反而說“他老人家用不到”。
翻譯過來就是——“反正這裡那麼多武器,你拿走一件師尊也注意不到”。
自從師兄對他做出那番“告白”後,這人就像撕開了表面上那層僞裝,徹底暴露出底下黑漆漆的心腸。
“怎麼了?”晏宿醒見他似在猶豫,好笑道,“就算你堅持不選,我也不會把聚煙绫還給你。”
黎度恒無奈地問:“所以說到底為什麼突然看聚煙绫不順眼了?”
晏宿醒避開他的視線,輕聲細語道:“我試着幫你清洗過,怎麼都洗不幹淨。”
“啊?真的假的?這麼古怪?”
“是啊。”晏宿醒用哄小孩般的語調說,“聚煙绫被應天身邊那個黑影搶走過,許是他做了什麼手腳吧。”
黎度恒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啊!那師兄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害我揪心了那麼久……”
晏宿醒似乎對這句話有些在意,深深看了他一眼,問:“揪心?是愁腸百轉後産生的揪心,還是心髒真的在抽痛?”
咦?
黎度恒不自覺地按上心髒。
師兄果然敏銳。
連他自己都沒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
心髒“突突”的感覺,究竟是因為情緒還是它真的在抽搐?
“咚咚”、“咚咚咚”。
他感受了一會兒,驚訝地發覺心跳有些不規律。
晏宿醒微微蹙起眉,走到他身邊,拉過他的手腕給他把脈。
“怎……怎麼樣?”黎度恒緊張地問。
師兄的表情變化被他盡收眼底。
“你的脈搏……”他放開他的手腕,沉聲道,“有些虛弱。”
“啊??可我沒覺得有哪裡不舒服啊?”
晏宿醒又轉過來捏起他的下巴看了看他的臉色。
很好,臉色紅潤,印堂顔色正常,除了眼下有兩塊淡淡烏青以外并無什麼異狀。
但……
他垂下眼。
不得不防。
現任掌門師其灼和薛澎還不太一樣。
如果說薛湃是行事不講規矩,但還保有底線的枭雄,那麼師其灼的底色就更加晦暗一些。
薛湃還活着時,師其灼一直是厘陽宗的二号人物,但他資曆實則比前者要高,之所以他們師尊選擇了薛湃當掌門,就是因為師其灼個性太過陰鸷且捉摸不透。
“師兄……?”黎度恒在他的沉默中慌亂起來,“莫不是我得了什麼大病吧?”
晏宿醒屈指彈了一下他的腦門:“别總說不吉利的,你的脈象隻是虛弱,并無大礙。好了,快選武器吧。”
“是!”
黎度恒聽見自己沒有大礙,心情瞬間雀躍起來,也不管什麼聚煙绫不聚煙绫的了,一頭鑽進師尊的武器庫便開始挑選起來。
師尊和他們一樣,都使鞭子,因而可選擇範圍極廣,看得黎度恒眼花缭亂。
好在他從不是糾結之人,在武器庫内轉了兩圈後,便随手提起一條黑色的緞帶:“便是它吧!”
晏宿醒掃了一眼他的選擇,笑吟吟道:“師弟好眼光,此物名曰‘雲天绫’,用法同聚煙绫相差無幾,但比聚煙绫更為結實,也更靈活輕便。”
黎度恒滿意地點點頭:“嗯,聽起來很适合我。不愧是師尊的東西,就是高級!”
說完便将“雲天绫”系在高馬尾上當做發帶,粗看之下與原本的聚煙绫相差無幾。
晏宿醒見到他的動作目光閃爍了一下,卻終究沒有出言制止。
該來的總會來的。
他想。
這麼大的事,或早或晚,師其灼不可能看不出來。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選完了新武器,黎度恒美滋滋地出了武器庫。
鄢如繪師姐也到下界當除魔署署長了,偌大一個登雲峰隻剩下他和師兄兩個人,師兄又全然理解他是什麼德行,所以在此處他可以十分自由,甚至哪怕野馬脫缰,現在的師兄保不準也會加以縱容。
他越想心情越好,忍不住哼起了小調。
但老天卻像要和他作對一樣,原本安靜澄澈的天空驟然狂風大作,随即無數道驚雷落下,隆隆的悶響經久不散。
黎度恒再沒常識,也看得出這幾道雷很不尋常。
應當是誰升階的雷劫。
而且從雷的聲勢與數量來看,要升階的這位前輩資曆恐怕不淺。
晏宿醒正好走到黎度恒身邊,望向天際閃電,眼神有片刻呆滞。
“原來還有這一層……”他喃喃自語,“掌門,您真是謀算無遺策,怎麼都不會輸。”
“嗯?”黎度恒離他太近,哪怕有雷聲巨響也聽見了師兄的自言自語,“師兄,什麼怎麼都不會輸?”
晏宿醒沒有回答,在心中默數。
一二三……十八……三十。
越數越多,雷聲經久不息。
“怕是不止掌門一人。”他眼中溢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悲傷,“可若是如此……”
“師兄,到底怎麼了?”黎度恒以為師兄先前是沒聽見才沒有回答,便扯着嗓子湊到他耳邊喊,“什麼不止掌門一人?”
晏宿醒忽然反手将黎度恒擁入懷中。
“啊……?”
黎度恒被抱了個滿懷,鼻息間全是師兄身上的沉香,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
晏宿醒隻是抱着他,什麼都沒說。
直到雷劫終于停歇,他才放開了黎度恒。
“師……師兄?”黎度恒漲紅着一張臉,卻除了“師兄”以外什麼都問不出。
晏宿醒扯了扯嘴角:“去看看卓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