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湃走後,他頂着雨水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他很清楚天道從未站在他一邊,但真等到要做決定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想要求助天道。
摸出口袋裡的銅闆。
正面是堅持,反面是妥協。
他将銅闆抛向天空。
廢物如他,連親手擲出的銅闆都接不到。
銅闆落到了地上,被泥水覆蓋。
反面……
潮濕讓他全身的骨頭和傷口痛得更加厲害。
反面是妥協。
不要再繼續修煉《破骨經》了。
停下來吧。
做出決定的一刹那他如釋重負。
可是如果停下來,綿綿怎麼辦?
就差一點點了,就差最後一步,《破骨經》即可練成,屆時他便不再是廢柴,能夠提起劍保護綿綿的。
可是……
他好疼啊。
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山洞。
山洞内是刺鼻的草藥味。
綿綿在不住咳嗽。
“咳咳,咳咳……”
經過經年累月的逃亡,她的身體已經變得虛弱無比,連擡起一根手指都費勁。
“哥……哥哥?”但看見黎存,她還是努力扯扯嘴角,露出一個微笑。
黎存走到她身邊,拉住她的手:“綿綿……綿綿對不起。”
“對不起?”綿綿虛弱地笑着,“哥哥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我……我太痛了!”黎存痛苦地喊,“我練不成《破骨經》了!我永遠……永遠都會是一個廢柴了!我好沒用啊!綿綿,我好沒用啊!”
綿綿輕輕撫摸着他濕漉漉的發絲:“沒關系哥哥……咳咳,沒關系……一切……一切都會好的。我相信着……我……咳咳……我很快就會恢複的。到時候……到時候我來保護哥哥。”
她說着說着,嘴角卻溢出一絲鮮血。
“綿綿!”黎存驚慌地看着她,“你怎麼了?你流血了……”
“嗯?是這樣嗎?”綿綿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啊……好像是。”
“很難受嗎?”
“……嗯。”綿綿的視線失去焦距,徐徐轉向天花闆,“哥哥,我有點困,先睡了好嗎?”
她的側臉是紙一樣的蠟白,胸膛的呼吸起伏不定。
如此美麗,又如此破碎。
我要保護她。
可是我沒法保護她。
但是我必須要保護她。
能保護她的阿筝怎麼正好不在?
他想起了薛湃的話。
是啊。
綿綿終會落到他們手裡。
因為阿筝的體力終會耗盡。他們終有再也站不起來的一天。
而厘陽宗太強了。
薛湃太強了。
是那一瞬間嗎?
還是很多瞬間累計起來共同織就了一刻?
黎存認為綿綿決不能落在厘陽宗手裡。
那樣……她會被折磨,會被摧殘殆盡。
這個瓷一樣精緻無辜的少女……這個紙片一樣柔弱淡薄的少女……
黎存站起來。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掐上了綿綿的脖頸。
那天晚上名為黎存的少年和妹妹一起消失在了黑暗中。
烏雲蓋住了月亮,于是往後他的人生中再也找不到光亮。
黎存應該自裁。
可是薛湃惡鬼一樣纏了上來。
“事已至此,你後悔也沒有用。”薛湃說,“不如把她的靈髓交給我們,然後你慢慢贖罪。你知道嗎?世上有一種術法叫‘枯骨生花’。待你功法大成,複活你妹妹便好。”
他從地下挖出了黎實的屍體,作為黎存新的皮囊。
蜷縮在這具皮囊裡,懦弱的黎存終于可以跨越命運修煉仙法。
黎實說得不錯。
黎存就是血脈駁雜的雜種。
能恨誰呢?
恨他自己吧。恨命運吧。
死去的黎存變成了薛乾。
“我收你當養子。以後你就叫薛乾,字應穹,意為‘順應天命’,如何?”薛湃爽朗地拍着他的肩膀。
順應天命……
他的天命是什麼呢?
薛乾不知道。
往後餘生他隻有一個目标,那就是贖罪。
給綿綿贖罪,給自己的怯懦退縮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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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度恒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語氣十分平靜。
平靜到仿佛這個故事并不屬于“黎存”。
“可是……”明亥真人驚疑不定道,“如果他是黎存,那你是誰呢?”
黎度恒摸着頭上的聚煙绫。
“被制作出來,繼承了他部份記憶的人偶吧。隻是……在我的記憶裡,我最後克服了《破骨經》,成功保護過綿綿。但那應該是虛假的吧?阿筝日志裡的黎存,才像是真正的黎存。
所以師尊。
我必須殺了他。”
薛乾的宿命是順應天命。
而黎度恒的宿命就是殺死那個背叛了一切的自己。
如果薛乾是黎實可能還有逃避的餘地。
可薛乾是黎存。
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