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乾空洞的眼神不知何時已經恢複清明。
他完整聽見了凃劫的話,眼睫顫抖。
“是薛乾說你是人偶的哦?”凃劫轉換了表情,再度換上輕佻的笑容,用手戳了戳薛乾的臉頰,“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誰。所以他才如此憎惡你。”
符濑的本事是嗅出人的靈魂。
靈魂是不會認錯的。
當時他卻把藏在山上的薛乾誤認為黎度恒。
從那時候起薛乾就知道了。
他和黎度恒是同一個靈魂。
黎度恒就是他,他就是黎度恒。
他們是一個人的不同選擇。
一個不同的選擇造成了此後完全不同的兩條岔路。
所以,他才決不能承認。
黎存怎麼可能練成《破骨經》?怎麼可能從提不起劍的廢柴成為雖然靈根下等,但至少擁有靈根的仙門弟子?
不,這不可能。
黎存面前從來隻有兩條道路——成為薛乾,或者死。
沒有第三條路。
黎存救不了綿綿。
隻有薛乾才能。
他一直如此堅信着。
他必須如此堅信着。
但……
就算他能将黎度恒視作玄武帝君制造的劣質人偶,卻怎麼也無法忽略眼前這個鮮活的綿綿。
原來……當時他真的隻差一步就能練成《破骨經》。
原來……他真的差一點就能保護綿綿。
原來……綿綿其實很堅強。隻要他能夠像黎度恒那樣在關鍵時刻做些什麼,綿綿就能拿起重劍,擊退圍上來的仙門蝗蟲。
他錯了,他真的錯了。
他對上綿綿悲傷卻依舊溫柔的眼神。
曾經他因為不想碎去一身骨頭而放棄了《破骨經》選擇成為薛乾。可到頭來,薛乾才是那個真正被粉碎了脊梁骨的人。
他向薛湃下跪了,跪到後來手中是一堆世人豔羨但他自己其實根本不在乎的東西。
他殺了最珍愛的妹妹,也殺了曾經的自己。
最可怕的是,在那個過程中他意識到自己其實沒有那麼愛綿綿。
他的一切都是虛幻,他的執念更是自欺欺人。
直挺的背脊坍縮下來。
有什麼迅速從他體内流失。
“哥哥!”黎冕失聲尖叫。
凃劫大笑起來:“哈哈哈,所以師其灼那家夥根本從來不理解為什麼黎度恒才是能夠戰勝薛乾的唯一武器!什麼聚煙绫?什麼境界?哈哈哈哈!”
薛乾膝蓋軟倒,巧合地朝着黎度恒的方向跪下。
黎度恒眼神複雜地看着他。
薛乾的道心碎了。
黎存從來沒有濟世救人的雄圖大志。
從前,他的道心是綿綿。
後來,他變成了薛乾,用那些所謂的“理想”、“大義”麻痹自己,甚至騙過了晏宿醒,讓晏宿醒以為薛乾是什麼“真正的理想主義者”。
其實不是。
薛乾的道心從來不是那麼高級的東西。
他的道心,是必須複活綿綿的執念。
可笑吧?
正是因為殺了綿綿,所以那股愧疚的能量成為了他的道心,讓從來吊兒郎當的他變得執著、勤懇,絲毫不敢懈怠,幫助他走了很遠,打敗了昔日看似不可戰勝的薛湃,也讓他成為了世間無敵手的“應天”。
直到他看見了黎度恒。
那個沒有背叛的自己。
黎度恒又帶來了綿綿。
一切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