凃劫驚訝于黎冕的決定,但很快便釋然了。
她是想用自己的神力淨化怨氣嗎?
若是這樣,那麼……真神也不過如此。
黎冕雖然已經成神,但畢竟太年輕,以她的神力根本對抗不了千萬人累積多年的怨氣,她的作為不過是自尋死路。
凃劫眼底的光芒消散,化為更徹底的癫狂。
真神也殺不了他!
世上沒人可以殺他!
他這塊磨刀石,不若将刀鋒磨斷吧!
他狂笑起來,怨氣在黎冕體内肆意增長,濁氣蔓延到黎冕髒腑,讓她将下唇都咬出了血痕。
“凃劫……沒關系。”
“你在說什麼?黎冕,我還以為真神能有點本事,沒想到一樣愚蠢?你經曆了千百次輪回,為的就是這種結局嗎?”凃劫笑道,“黎冕,你會被我殺死!如果你不吞了我,我身為魔尊是無法違逆天道弑神的!可你吞了我!哈哈哈哈哈,真蠢!太蠢了!你徹頭徹尾是個蠢貨!”
可他的笑聲并未持續多久。
很快他就發現,投射出去的怨氣一點點從純黑變成了深灰,然後再逐漸變淺。
他錯愕地呼吸一滞。
“沒關系,沒關系。”黎冕不斷深呼吸,“我……我會救你的。”
“你什麼意思?”
“我淨化不了你。”黎冕露出一個慘白的笑容,“但我可以和你融為一體。”
太陽的光芒劃破天際,徐徐從地平線升起。
“……和我融為一體?”凃劫又狂笑起來,“你和我融為一體?你不是真神嗎?難不成你要背叛天道,也成為我的子民?”
“你的子民?”
“那些被正道和世俗抛棄的人們都是我的子民!他們在正常世界無處可去,天道不稀罕他們,但我接受了他們所有人!他們是我的子民,也是我的孩子!”凃劫漆黑的眼眸不見一絲光亮,“我汲取他們的靈魂,誓要為他們向那個抛棄他們的世界複仇!這就我存在的意義!你看,天道哪裡比我高級呢?你們真神又哪裡比我高級呢?”
“啊……如果照這麼說……”朱雀收攏龐大的羽翼,護着自己的肚子匍匐于土地,“我确實有可能成為你的子民。我也曾被舍棄,曾被要求獻祭,你忘記了嗎?”
“可你已經跨越了那份被犧牲的命運,得到天道認可成為了真神!那不過是幾世的慘劇,并不是你最終的命運!”
“是的,是的。”黎冕說,“我挺過來了。但我比誰都清楚那有多痛苦。凃劫,你一直在旁觀我的經曆嗎?那你應該知道,我曾無數次懷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有意義。一次次重複,又一次次死去,我隻是在受苦嗎?我隻是在折磨自己嗎?那時,我像你的子民一樣發出過呐喊——‘天道為何如此對我?’,‘有個人救救我就好了’。我也曾……憎恨過這個世界。”
最深刻的是薛乾出現的這一世。
明明是一直守護自己的哥哥。
明明是最後的親人。
明明那麼多世都站在自己一邊。
為什麼這樣的人也會背叛?
為什麼這樣的人也會認為犧牲自己是正确的?
為什麼……這樣的人也會想要殺死自己?
天道無情。
什麼神?什麼成神之前的磨砺?
就算成了神,最後要守護的又是什麼?
像薛乾一樣的人嗎?
平和時他們一個個和藹可親,一旦危機出現卻随時有可能翻臉不認人。
人是惡心的。
人是惡毒的。
他們不值得守護,不值得被拯救。
黎冕有過這樣的想法。
被薛乾殺死後不知道第幾次回到閻羅王面前的時候她真的這樣想過。
然後她蜷縮在衆鬼之中大哭了一場,哭得撕心裂肺、痛徹心扉,哭了整整一天一夜,吵得整個陰曹地府不得安甯,牛頭馬面和黑白無常都來輪番安慰。
可是第二天閻王問她還要不要回去的時候她卻抹了把眼淚再度毅然決然站了起來。
“我要回去。”
她說。
是因為不甘心嗎?是因為還在相信嗎?是因為永遠嘗不到教訓嗎?
黎冕不知道。
總之她還是再一次踏上了相同的征程。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
原來那是因為她的宿命是遇見并處決凃劫。
他是千千萬萬個不幸的她的集結。
他的“子民”們比她更痛苦,因為她至少還能不斷重來,但一旦被凃劫吞噬便隻剩一個結局,那便是——不生也不死,靈魂永遠被困頓在原地,唯一能做的事情隻有讓自己曾經經曆過的痛苦再度降臨到人間,把站在岸上高高在上旁觀的人紛紛拖下水。
如果沒有經曆過相似的痛苦,黎冕能夠理解他們麼?
會不會如仙門衆人一樣說一句無關痛癢的“罪過”,之後便再犧牲更多人制成武器試圖消滅凃劫?
很遺憾,完全有可能。
就如從來善良的“黎存”會在一夜間蛻變為“薛乾”,親手掐死過去無比珍愛的另一個人。
人性是可怖且不可控的,誰也無法預料在宏大的命運之前自己能否做出正确的選擇。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