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冕和薛乾一道來到森林深處。
“哥哥,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真的沒事嗎?”黎冕擔憂地問。
薛乾勉力扯出一個笑容,目光随之變得幽邃:“綿綿,為什麼你還要關心我?”
黎冕愣了一下,道:“那是因為……你到底是我哥哥。”
她的眼神好像在理所當然地表示“你在說什麼啊?這不是當然的嗎?”
“可是你明明記起來了不是嗎?”薛乾手無意識撫上心口。
心髒沒有在痛,但不知為何存在感異常強烈。
“我……”黎冕苦笑,“是。但……我很清楚,哥哥隻是一時被薛湃蠱惑,才會誤入歧途。”
“蠱惑麼?”薛乾輕歎一聲,“綿綿,薛湃固然可惡,我卻始終不認為自己可以将錯誤推到他身上。”
“哥哥……不要這麼說。我知道你本意并不是那樣……”
“你會如此肯定,應該是因為……”薛乾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黎度恒出現了。
在黎冕人生中,“黎存”是無數次陪她渡過難關,又無數次與她一起死得毫無價值的哥哥,薛乾是偶然出現的意外,但又有黎度恒的存在來平賬。
所以,在綿綿心中,“黎存”始終不是那麼可惡。
“薛乾”也可以被一句輕飄飄的“誤入歧途”解釋。
但薛乾比誰都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
不是意外,也沒有蠱惑。
他是“黎存”如附骨之疽一般的陰暗面。
他是“黎存”不可否認的污濁之影。
黎度恒是真的,薛乾同樣也是真的。
固然他可以辯解說是薛湃毀了他,但他無法欺騙自己。
都到最後了,這具借來的皮囊注定要腐朽,該變回黎存了。
宿醒說得很對。
黎度恒的出現是一種仁慈。
旁觀了綿綿對抗仙門衆修者的背水一戰後薛乾意識到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綿綿可以對如此強大的敵人嘶吼呐喊,可以用詛咒世人威脅他們,卻唯獨……直到此刻,她看自己的眼神依舊是溫柔而哀傷的。
她依舊稱自己為“哥哥”。
為什麼呢?
因為他真的是黎存。
因為他曾經真的賭上一切保護試圖過保護她。
黎冕可以詛咒所有人、反抗所有人,獨獨對薛乾感情複雜。
恨中混合着愛,愛中又不可避免夾雜着恨。
這也是為什麼薛乾格外可恨。
身為黎冕最信任的人卻橫刀相向,身為黎存卻抹殺了自己。
隻要他存在,黎冕就無法甩去一身污泥大步走向前方,無法成為秉公執法就事論事的真神。
所以他說:“……綿綿,不要原諒我。”
黎冕一瞬間就意識到了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哥哥,不要!”她上前想要抓住薛乾的手,薛乾卻大步後退。
“放心吧,綿綿。我不會死在你面前的。我不能再那樣對你了。”失去一身靈力後薛乾的身體極度衰弱,一陣拂過面頰的冷風都能讓他不住輕咳,可他依舊笑着,“隻是……忘了我吧。我會默默等到……這具皮囊承受不住的一天。不要再管我了。”
“可是哥哥——”
“不對。”薛乾搖搖頭,“我不是你哥哥。我是薛乾,我是薛湃的養子,凃劫的同謀,殺死你和阿筝的兇手。黎度恒才是你哥哥,我已經不可救藥,不要再浪費一點心力在我身上了。你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不是麼?你擊潰了凃劫沒錯,但這個世界靈氣枯竭依舊命在旦夕,唯有你這個真神才能拯救衆生。”
黎冕眼中閃過哀恸。
“到了這個地步……讓我變回真正的我吧。”他雙手捂住自己的臉,背脊微微佝偻,“如果我還是黎存……你覺得我會怎麼對待殺害你的兇手?看看黎度恒吧,那才是黎存真正該有的反應。”
“朱雀羽琴告訴我了,哥哥一直想要複活我不是麼?哥哥已經知道錯了不是麼?哥哥,人都會犯錯,但罪人也有被原諒的權利。哥哥,我……我不怪你。”
“不——”薛乾驟然擡起頭,晶瑩的淚痕在他臉上泛光,“不要原諒我!你不能原諒我!你以為我是什麼?我是你衣襟上的塵埃啊!我是黎度恒肮髒的影子啊!對于我來說,原諒不是美德,懲罰才是!綿綿,你應該一路往前走,不要再回頭看了!就算沒有我,你還有黎度恒啊?你的哥哥沒有死,沒有消失!所以……忘記我吧!求你忘記我吧!”
“哥哥……”
黎冕伸出的手被另一隻手握住。
是黎度恒。
“綿綿,就像他說的,忘記他吧。”黎度恒的聲音裡帶着股說不上的寂靜,“你必須忘記他,他也必須離開你。”
“為什麼?”黎冕問他。
黎度恒将黎冕摟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