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德妃不同,她不看皇帝也不看舞女,一個人安靜地端坐着,眼裡盡是紅豔盛開的梅花。在這場各懷心事的賞梅宴裡,隻有她是真心賞梅。後宮妃子争奇鬥豔,在皇帝面前競相獻媚,唯獨她一人,喜愛清淨,仿佛與世隔絕,淩寒獨自開。
她倒真有幾分像梅。
宴會結束,衆人散去。鏡央想去看看集市。但蕭鶴淵這幾日公務繁忙,頗為疲累,讓王寅領着她們去集市,自己尋清淨去了。
“剛剛那個舞姬好漂亮,冬妍你也看到了吧!”鏡央腦海裡滿是舞姬舞蹈時的身姿,被對方的舞蹈勾去了魂。
王寅眉峰一擡,側過頭,緩緩吐出一句話,“那位也是九十九人行家主之一。”
“十五席,明江怡。”冬妍接上話補全那人的資料。
“啊……唔!”鏡央差點驚呼出聲,還好被冬妍捂住嘴,這才沒引起他人的注意。
“小的失禮了……娘娘,請控制一下情緒。”冬妍松開手,目光不自然地瞥向一旁。
“你們九十九人行的人都這麼厲害嗎?”鏡央現在所知的九十九人行成員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甚至有人擁有比肩國家的财富。
沒錯,她想的就是李辰軒那個老狐狸。
“九十九人行不受戰争紛擾,各席如今的家業都是千年沉積而下,但也有人落魄到要靠其他席幫助才能存活。”
但這就是九十九人行最初建立的意義——劫難同渡,長路并行,列席在此,共賞晚冬。
“說起來……十大怪和七仙也是九十九人行的人嗎?”王寅一提起這個,鏡央就想起了這兩個傳聞。
她之前在姜行那隻得到了一點零星的信息,用處不大,但現在她和李辰軒有約,也算半個九十九人行的人,可以直接提問。
“沒錯。十大怪和七仙的稱呼源自民間傳說,但九十九人行裡的确有專門把他們劃分出來。”
“最初組織内并不是這麼稱呼他們,但随着時間的推移,也漸漸改成了民間的叫法。”
日月交替,見證九十九人行漸漸退居幕後,但十大怪和七仙已經被刻在了蒼州的傳說上,成了百姓嘴裡常談起的神話。
“您有機會可以去蒼州的茶樓聽次說書,說書先生偶爾會講初代十大怪和七仙的故事。”
鏡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眼裡透露出一股清澈的愚蠢。
九十九人行的劃分真是麻煩,鏡央感覺自己腦子都要炸了,“為什麼要這麼分?”
“因為有任務在身。”王寅說完便停了話,薄唇緊閉,因這個話題皺起了眉。
“娘娘,在下就送到這,冬妍應該識路,晚些讓她帶您回來吧。”王寅行禮,匆匆離去。
“我是不是說錯話了?”鏡央看向冬妍,眼裡滿是委屈和疑惑。
“您沒有……般若是十大怪之一,知道十大怪的任務,應當是不想說或不能說罷。”
“你還知道誰?”
“李辰軒相熟的那位醫師叫晏林初,是七仙之一。而讓您害怕的那位也是,但小的不知他姓名。”冬妍對九十九人行了解不多,她也沒有了解的必要。
集市熱鬧,形形色色的商品琳琅滿目,讓人眼花缭亂。鏡央很快就沉浸在購物的快樂中,難以自拔。
鏡央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她往人群裡走,似帶起一陣暖風,引人紛紛向她投去目光。
“叮鈴鈴。”
是風鈴的聲音。
鏡央尋着聲,找到了挂有風鈴的攤位。那攤位賣的都是些有趣的小玩意,從首飾到瓷杯,玩具和挂飾,應有盡有。
風鈴是被攤主挂在一根杆子上的。銀制的風鈴在寒風中歌唱,在人聲的嘈雜中為尋一方清淨之人指引道路。
那風鈴下邊擺了一個瓷瓶,裡面裝着幾根光秃的梅枝。攤主是一個三四十歲的女人,手中捏着一枝梅,正用剪子剪去上面開得正盛的梅花。梅花落地,她毫不憐惜。
白琊月的房門前總會挂上一串風鈴。
有時是銀制的風鈴,聲音清越脆亮;有時是石子做的風鈴,聲音歡快可愛;有時是挂滿流蘇的風鈴,聲音回環含糊……
隻要她在府上,她就會把風鈴挂上。隻要看到風鈴,鏡央便滿心歡喜地去找她。看不到風鈴,她就每天跑到白琊月房前門前,等待風鈴的出現。
聽到風鈴聲,就等同于看到了白琊月。
白琊月死後,白曉陽嫌風鈴被風吹吵得很,就沒再挂上了。
“您要買什麼嗎?”攤主淡淡開口,不像其他商販那般熱情待客。
“風鈴多少錢?”
“您看着給吧,您覺得它值多少給多少便是。”
鏡央一愣。這攤主這樣做買賣不會虧本嗎?但好像的确沒什麼人來這裡買東西。
“宮裡的人不缺這些玩意,看不上我這裡賣的,您能看上,說明這對您來說有獨特的意義,您覺得它值得您花多少錢,您就花多少錢。”
“您若是真心喜歡,直接拿走也行。”
女子語氣淡漠,說的是真情實感,眼裡卻無情無義,甚至都沒看鏡央一眼。
冬妍抱着木盒跟在鏡央身後,她認出了攤主,眉頭皺成川字,默默轉過身防止與她“碰面”。
鏡央挑選出一串小石子做的風鈴,放在手裡摩挲着,最後拿出一兩銀子放到了攤位上。
這風鈴頂多值五十文錢,一兩,實在是多了。她知道一兩銀子是給多了,但心裡總覺得還得再加點,可又不知道要給多少,索性就給這一兩銀子,多的當感謝攤主了。
攤主沒有收錢,專注于修剪梅枝。
兩人離去後,明江怡身披白袍,輕移蓮步,靈敏地穿過人群來到這人的攤位前。
“姐,你攤位這麼冷清啊。”
“秦素素的攤位在後邊。”攤主的表情沒有半分變化,繼續将梅花剪下。
“謝啦!不過……你為什麼要把梅花剪掉?”
“都是在地上撿的,開得再盛,離了樹,就離枯萎不遠了,與其留着花看它枯萎,倒不如留下枝幹,聞聞梅木香。”
明江怡嘟起嘴,沒了留在這的興趣,邁着輕快的步伐找秦素素去了。
每年的賞梅宴她都會跟着李辰軒的商隊一起入宮。每年來她這的人掰掰手指就能數完,但她來也不是為了賺錢。
寒風送來那人的音信,告知她一切如常。
一位宮女見了風鈴,拿着一節梅枝和一封信,緩步來到她的攤位前,“我家娘娘想換些物件回去。”
攤主擡起頭,眸光明滅,眼中隻剩那封信和梅枝。
她拿出一個玲珑朱梅簪,遞給那位宮女,“拿去。”
兩字說的急,甚至帶有逐客的意味,輕描淡寫下是攤主内心的波瀾起伏。
宮女離開後,攤主拿起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拆開來,眼神輕柔地撫過上面的字迹。
“共賞寒月,三生之幸。願你目攬世間千絲萬縷,仍心存暗香。”
“一介武人,學什麼文雅……寫的什麼東西。”
攤主空洞的雙眼閃過光亮,幾番掙紮下,終是笑了出來。
她收起信,目光停留在梅枝上。梅枝上的梅花尚未完全開放,唯頂端的一朵開的正盛。
應該能放一段時間。
數根光秃的梅枝中,一抹紅豔闖入人眼,靜靜地待在瓷瓶中,等待完全盛放的那天。
她們都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