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小姐不過是喜歡一個丫頭,這又算得什麼事,更加沒有不答應的。
秦管家早吩咐過不叫秦雪管那灑掃針黹等等雜事,衆人看她年幼,想來就是做事也不能得力,所以都不肯叫她動手。
況且這個孩子活潑好動,的确能逗得小姐開心。小姐肯說話了,臉上也見了些笑容,衆丫鬟心裡高興,都對秦雪十分照顧。
這日出了太陽,黛玉便想帶秦雪出去走走。
因兩人要說話,便不用其他丫頭,隻讓屋裡的王嬷嬷遠遠跟着,黛玉則攜了秦雪在林府内宅四處熟悉環境。
剛出得院門,秦雪便嗅到一陣馨香,便問道:“如今天冷,這又是什麼花香?”
黛玉向角落裡一指,微笑道:“定是那棵臘梅了,古人詩雲‘枝橫碧玉天然瘦,戀破黃金分外香’,說的正是它了。隻是往日裡總要到得臘月才開,怎麼今年這樣早起來?”
秦雪悄聲道:“臘梅還想問呢,你們兩個人是怎麼到這個世界來的,我不過早開幾日花,你們就大驚小怪的。”
黛玉想也有理,不禁莞爾。
兩人走出小院,秦雪回頭看向高處的匾額,念道:“三——宜——閣,你住的這個‘三宜閣’,有什麼說法麼,是哪三宜啊?”
黛玉順着她的目光也向匾額上看去,眼光十分溫柔,像是看向了更遠的地方。
黛玉輕聲道:“你也知道,我們本籍姑蘇,是因我父親做官才來此地。屋宅是後來買的,各處的名字都是我父母親一起取的。我這一處,是母親取詩經‘桃夭’一節中‘宜其室家’‘宜其家室’‘宜其家人’三句,是為‘三宜’。”
黛玉歎道:“母親曾說過,她隻望我平安長大,來日嫁人生子,兒孫繞膝,興旺和睦,平凡安樂一世。”
秦雪聽了,也有些黯然。
這“三宜”雖然聽起來有些保守封建,但身為貴族世家女的賈敏從未期待過大富大貴、光耀門楣,對女兒的期許就是讓她享受這個時代女子最平凡的快樂,這何嘗不讓人感動呢。
隻可惜就連這麼簡單的願望也不能實現。
這時雪雁從院内快步追來,給黛玉送來一個用手帕仔細包好的手爐子,又檢視了黛玉衣裳可穿得夠了,又過來囑咐秦雪要小心服侍,不要隻顧自己瘋玩、瘋跑,千萬走得慢些。
王嬷嬷在旁邊忍不住笑道:“大姑娘别隻囑咐這孩子了,她不濟事。放心,一切總是有我呢,你身上單薄,還不快回去呢。”雪雁這才回去。
黛玉還望着三宜閣的匾額隻顧出神,秦雪知道她思念母親,忙岔開話題說道:“你們府上的丫鬟可真能幹,這幾天看着雪雁和蓮薏她們忙裡忙外,就像上了發條一樣,根本停不下來,眼裡全是活兒。還有前幾天王嫂子托她照顧我的桂枝姐姐,我都睡着了,她還在做針線活兒呢。”
黛玉牽了她的手,緩步向前道:“我素日不中用,打小兒起,不出三兩日便要延醫問藥,哪裡管得什麼事?這内外總是全勞這些女孩子們費心打理。你瞧得不錯,雪雁和蓮薏幾個實在是極難得的。不止她們,這内院的丫頭們,全都是母親同秦管家一個一個親自挑選和教導的,俱是一樣的忠心。”
黛玉想到過去的事,突然一笑,道:“說起這個,我倒有件趣事說與你聽——母親為了我和珏弟從小體弱多病的緣故,便給丫頭們一律都以藥草的名字取名。便如你已見過的桑枝、桂枝、蓮薏等,都是如此。母親想要以此克住八方病祟,叫它們避而遠之,不可進府來。唉,這是如何能有效的?想來母親也是情急亂投醫了。”
秦雪也覺感慨,隻是默默走着、聽着。
黛玉笑道:“這雪雁呢,本來是要叫雪蠶的。那時她才進府,怯生生的,待與我混得熟了,問了我後才知道是哪個‘蠶’字。巧又巧在她父母正是鄉下的蠶農,她在家時最怕這些,本來聽見我母親給她取的名字裡有個‘蠶’字,她隻當是個什麼不一樣的字,誰知竟然就是她最怕的那個,她那時年紀也小,當時便哭了,跪着求我一定給她改了。我叫她哭得心裡難受,想着這也不算得怎樣一回事,我便同母親說,冰寒之地的大雁最是堅韌,不懼風雪摧折,能夠遠渡千萬裡,我便想給她改一個字。母親允了,從此她就叫雪雁了。”
秦雪悄悄歎了口氣,她因為擔心黛玉觸景傷心,本想岔開話題,但這話題繞來繞去卻總能繞回賈敏身上。
黛玉卻是一片冰心,溫柔地望向秦雪笑道:“逝者已矣,我又是二世為人。你放心,我已想得明白,從此我隻念想母親的好處,卻不會再放任悲痛傷身。世事于我,如今便如曆經滄海桑田,你我姐妹之間更是不用費心避忌。”
秦雪的心事被戳破,一時間豁然開朗,二人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