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體諒王嬷嬷年老,便囑咐她在下面等着,自己則牽着秦雪的手,兩人沿着石階向高處的歇亭行去。
隻聽見王嬷嬷在下面擔心地喚道:“姐兒,你且慢些,前日夜裡下了霜,提防腳下滑呢!”
秦雪笑着向下揚聲喊道:“嬷嬷放心,您在下面等着就行,上頭有我呢!”
王嬷嬷嘟囔了一句:“就是有了你我才放不了這個心呐。”
正在向上走的兩人卻聽不見。
秦雪一路登上最高處,向下俯瞰林府。
林家原籍蘇州,因林如海奉旨赴任,這才舉家新遷到揚州。
揚州的宅子是後面買的,但林家人為這園子還是頗費了一番心思。
時值盛世,海晏升平。
江南又從來最是神州經濟繁榮之地,有些富庶之家的府邸難免趨于繁瑣富麗,竟也日漸大興攀比之風。
但林家的宅院卻秉承了林如海的文人意趣,善用水景、花木,巧于借景,一應建築皆因景而建,删繁就簡,不肯堆砌,觀之素雅又富有自然野趣。
黛玉指着遠處内外宅分界的圍牆道:“仔細那道牆。過了那處,便是我父親日常待客的外書房,除卻上課時,便是我也不得過去的。你若自己要出去逛時,提防不要撞了進去。”
黛玉又指向西邊道:“那邊遠一點的院子,是我父親兩個姨娘的住所。兩個姨娘都是好相與的,你若是遇見,照常問好便是。”
秦雪順着黛玉所指的方向瞧過去。
隻見有一個精緻的小院子挨在花園西角上,同其他院子一樣,也有幾間廂房,隻是門窗緊閉,鴉雀無聲。
秦雪有些疑惑。
黛玉歎道:“兩位姨娘本來就不大露面,自母親故去,她們就越發不願出來了。我從前不懂,現在想來,她兩人想是恐怕我見了她們勾起傷心,且也表明她們不争不搶的意思。總之,都是可憐人。”
黛玉為登這亭子爬了這些階梯,此時已然有些乏,撫着心口歇了歇,隻覺心跳得厲害。
她恐怕勞累過甚引發舊疾,便笑道:“詩裡說‘高處不勝寒’,我總體諒是詩家寫當時之心境,誰知竟是寫實呢。這上面的風實在大,咱們也該回去了。”
秦雪有些擔心地看了黛玉一眼,瞧出她的疲态,歎道:“聞名不如見面,你這身體也實在是太差了。”
黛玉自嘲一笑,牽起她的手往回走。
走下最後一級台階,黛玉輕輕籲了一口氣。
王嬷嬷忙迎上來關懷道:“姐兒可有哪裡覺得不自在麼?”
黛玉溫言道:“我沒事,上頭的景色實在好,我見了精神也好些。這會子便要回去了,我倒有件事想求嬷嬷。”
王嬷嬷忙道:“哪裡的話,說什麼‘求’呢,姐兒隻管吩咐我便是,嬷嬷哪裡有不應承的。”
黛玉笑道:“也沒什麼事,隻是我才下來時,心裡突然有些想嬷嬷從前做的桂花藕粉吃,所以想煩嬷嬷先回去準備,我們在後面慢慢地走回去。”
黛玉有胃口想東西吃,這是天大的喜事。
王嬷嬷笑道:“姐兒想吃那個,這也算不得一回事,說什麼勞煩不勞煩的,我這就回去做。”
她一面說着,便快步先往回走去。
黛玉溫柔地看着王嬷嬷離去的背影,又牽起秦雪的手,道:“阿雪,你我共曆太虛之奇遇,又以姐妹之名在此間共相扶持,如你有什麼不易啟齒之事,隻願你對我明言,我雖愚魯,或也堪與姐姐商量。”
這話有些突然。
秦雪一呆,結結巴巴地說:“什……什麼……什麼不易啟齒啊?”
黛玉停下腳步,認真地望向秦雪,鄭重道:“阿雪,我細察你前後言語,你對我及周圍之事甚為了解,樁樁件件如同親曆,可我卻分明記得前世裡并沒有你這樣一個人。更何況,仙姑也曾言說你并非此間人,我想這裡必然有個緣故在。可每當言及于此,你又時時顧左右而言他,想來這事不易開口,若說如今你還有什麼顧慮,我想定是與我有關。”
黛玉聲音更柔,緩緩道:“我知你一心為我,恐怕憂慮我知曉底裡後難以接受。但為長遠計,你我必得開誠布公。”
秦雪莫名想到在書中讀到李纨稱鳳姐兒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從今天一事看來,黛玉也實在不謬此贊。
這個水晶一樣的女孩兒心思敏感早熟,更兼重曆一世,比之上一世又添了許多沉穩,更加聰慧通透了。
秦雪猶豫道:“我明白了。其實……我并不是存心想要瞞你,但此事說來真的太過離奇,我是真的怕你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