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說完,就看向黛玉。
黛玉并不回答,隻是用沉靜堅定的目光望住她,兩人對望片刻,秦雪堅持不住,先錯開了目光,歎道:“好吧……”
兩人牽着手繼續往回走,秦雪低聲道:“警幻仙姑隻說我不是此境之人,卻沒道破我的來曆。我呢,其實是生活在你們這個時代往後很久、很久之後的人,也許一百年,也許兩百年?我也說不清楚。你之于我,就像一個生活在唐朝的人之于你一樣,中間隔着好長的年月。而我之所以對你這裡的事情很了解,是因為……”
秦雪突然住口。
黛玉忙問道:“是什麼?”
秦雪一橫心,道:“你所在的這個世界,其實是一本書。你、還有其他人,都是這本書裡的人物。我特别特别喜歡這本書,其中最喜歡的人物就是你,所以才這麼熟悉……”
說到這裡,秦雪适時停下來,先觀察黛玉的反應。
秦雪有些擔心黛玉會不敢置信、會因世界觀崩塌而傷心。
但黛玉卻出奇地平靜。
她眼中晶瑩流轉,隻是十分驚奇地喃喃道:“世上竟有如此離奇之事。”
秦雪忙補充道:“嗯,就像張生和莺莺,那也是寫在書上的,你們讀來隻覺得是字紙上的故事,可是沒想到有一天竟然真的走到書裡,而書裡一切都活過來了,莺莺不再是兩個字,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你面前,會對你說話、對你笑,我現在就是這樣的經曆。”
别的還可,黛玉聽到秦雪提到張生和崔莺莺,蓦地便想起自己前世與寶玉悄讀西廂的事情,不禁飛紅了臉低下頭去,聲音也顯得悶悶的,道:“這豈不是說,我的一言一行均不是出自我心、我口,而皆系此書作者的安排?”
這實在是有些殘酷。
秦雪撓撓頭道:“本來确實是這樣的,但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我偏偏出現了,這可是書裡絕沒有的。所以,我敢保證,你我現在的對話都是我們自己的想法表達,作者根本幹預不了。”
黛玉将這番話細細思索一番,輕輕歎了一口氣,才道:“若果然如此,你倒真是有大機緣之人。我在命定之外又得一重生機,都要多謝你。”
秦雪驚訝道:“多謝我?我告訴你這件事,你不震驚?不失望?不懷疑自己?”
黛玉伸指在秦雪腦門輕輕一點,笑道:“才說你喜歡我,難道我在你心裡便是這樣?”
秦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黛玉感慨道:“佛經中言,大千世界有小、中、大三種千世界,故稱三千大千世界,名為‘三千’,實則為千百億個世界。想來在我等凡目不可見之處,如那一朵花、或者一滴水中,皆可為一世界。我又怎可囿于一己之見,狂傲地認為我所處的世界就是唯一的、至高的,而不是在一朵花、一滴水,或是……一本書之中呢?”
秦雪咋舌道:“額,早知道你接受度這麼高,我也不用白擔心了幾天。”
秦雪總算了結一件心事,但又想起一事,想問黛玉,卻又有點猶豫。
黛玉有些好笑地看着秦雪的嘴張了又閉、欲言又止的樣子,用眼神鼓勵她說下去。
秦雪猶豫了半晌,才道:“是這樣,裝着你們世界的這本書呢,叫做‘紅樓夢’,是作者‘披閱十載、增删五次’的嘔心瀝血之作,可是這書的全本沒有等到大規模印刷流行的時候,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總之在傳抄借閱的階段就給弄丢了。隻有前八十回還能确認是原本,所以我隻看到迎春剛嫁給孫紹祖,薛蟠娶了夏金桂那裡,後面就沒有了。因為又過了那麼久,當然有好事者拼七湊八地把後四十回給補上了,可到底不是那麼一回事,立意、描寫都差得太遠。”
黛玉注目聽着,喃喃地重複道:“紅、樓、夢。”
秦雪笑道:“就比如說,後四十回的續書裡,續書人還寫雪雁伺候你吃五香大頭菜呢,還特意告訴給你,要拌些麻油醋,這跟誰說理去?”
黛玉撲哧一笑,道:“這也罷了,又打什麼緊?我也未必不能吃一些。”
秦雪笑道:“你果然愛吃麼?”
黛玉也笑道:“你也知道我一貫體弱,也說不上愛吃什麼,倒是不能吃的還多些,又總是累人伺候我。若是人家費心拿來了,總是一片心意,雖吃得有限,總也是個意思兒。”
秦雪笑道:“你這樣說,分明還是不喜歡吃它,又替人家解釋。”
黛玉歎道:“倒也不是我要和這稀泥。隻是如今我也想得明白,從前我一味愛潔,隻覺得世人都俗,現在想來,實在是我年輕不知事。就如那一飲一啄,究竟吃用什麼,若是心境如一,哪裡又有雅俗之分,想這五香大頭菜,比之燕窩又低在何處?我便是不喜它,也隻是因為口味不合,卻不能說吃它便俗了。”
秦雪點點頭,笑道:“林師傅,恭喜你開悟了。”
黛玉抿嘴一笑,秦雪想了想,又道:“其實這裡的關鍵也并非你究竟愛吃不愛吃它,寫書嘛,到底是要講究一個前後協調統一,前八十回與後四十回的文字風格實在迥異,之前用筆細膩的後面反而不寫了,前面不着筆墨的續書反倒大書特書,又時刻不忘頌聖,這才叫人诟病。所以在我來的那個世界,好多人甚至願意窮其一生就隻研究這本書,還形成了好多學派、有好多種學說呢。其中也有專攻陰謀論的,也不乏學問特别深厚的大家,隻是沒有人敢打包票說自己的解讀一定是對的。”
秦雪說到這裡,一臉期待地看着黛玉。
黛玉笑道:“我猜……你是想我告訴你,你所謂的‘八十回’後到底發生了什麼故事?”
秦雪急切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