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托腮跪坐在炕桌邊,把剛才讨論的内容盡量工整地寫在紙上,一面寫一面自言自語道:“其實我一直覺得,當年就算那個神瑛侍者不去給你澆水,你也未必就會枯死了,你可是集天地靈氣孕化的仙草啊,這算是他強塞給你一段因果,讓你受折騰……”
黛玉在一邊兀自出神。
秦雪好容易寫畢,一面搓着手上沾到的墨迹印子,一面擡頭道:“至于這個自己喜歡做、又能對他人有益的事情,這會兒倒是不忙去想,畢竟你這會兒才六歲嘛,時間還長着呢。有時候這些感悟的發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生硬地去想反而不好。”
黛玉從秦雪手中接過紙來,從頭細細讀過,遇到個别簡體字時果然需要想一想才明白,這也迫得她必須一面讀,一面思考。
秦雪在旁邊道:“我看這張紙最好還是銷毀掉,免得橫生那些不必要的枝節。”
黛玉點點頭,芳唇翕動,用心默想,片刻間已将紙上内容牢記于心。
秦雪見她已記熟,便将那紙迅速撕做幾份,左右扭頭一看,跳下羅漢床,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去将紙片一把全扔到炭盆裡,黛玉待要出聲阻止時已然不及。
那紙又薄又韌,最是易燃。
炭盆裡雖然沒有明火,溫度卻高,剛一遇到紙頭,火苗瞬間一竄老高,把秦雪吓了一大跳,忙向後跳開去。
她如今個頭太矮,離火苗太近,險些沒把眉毛也燎了去。
好在碎紙不多,一時就燃盡了,隻餘一些燃燒後的紙灰煙氣,在這香暖舒适的房間内顯得尤其突兀。
黛玉忙走來看那銅炭盆時,見明火已滅,才略略放了心,給炭盆上層加了些水,又從一旁取了些用以增加香氣的松枝添上,炭火煨着松枝,一絲好聞的清香彌散開來。
黛玉仔細看去,料想不至教人發現異常。
這裡是自己家,她倒不是怕别人看破自己的行藏,卻是不想那些關心自己的人擔心罷了。
這才回身笑道:“咱們這兒都是木頭的房子,且一間連着一間,你再留神燒了這裡,回來我們便一路唱着‘蓮花落’去外祖母家吧。”
說着兩人都笑了。
秦雪又湊過來看了看炭盆,道:“這東西雖然古老,卻真挺暖和,不過也挺危險。”
黛玉笑道:“平常這些有火的地方總是不離人的,隻要你不去拿紙引它,我倒不知有什麼危險。”
秦雪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道:“我說的是另一件事。幸虧你們這時候的門窗都是木闆,上面糊的大多是絹、紗、紙一類的東西,密閉性不強,就算是關門閉窗,也難以做到完全密封,不然這炭盆放在室内可是很危險的。”
黛玉俯下身,好奇地将那炭盆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問道:“王嬷嬷也說過,卧室裡的烘得暖了便要撤下去,夜裡睡覺時可不敢燒炭盆,我隻不知是為什麼。這有什麼危險?”
還好這也算是常識,否則還真不知道怎麼解釋。
秦雪道:“燃燒需要氧氣,而在相對密閉的空間内,氧氣是有限的。如果氧氣不夠,燃燒就不完全,會産生一氧化碳。一氧化碳特别容易與咱們血液中的血紅蛋白結合,讓血紅蛋白失去了它們本來的功能。所以如果我們吸入了一氧化碳,就容易中毒窒息,人還會變成粉紅色呢!我知道這些話你聽不懂,但是你千萬要記住,用炭盆的時候一定要注意通風。”
黛玉笑道:“我記住了。隻是……我果然沒有聽懂,我們尋常用的東西,如何會有毒的?真是有趣,明明你站在這裡,同我認得一樣的字、說一樣的話,你說的每個字我都聽得很清楚,可連在一起卻讓人好難索解,這便是你的‘世界’的話麼?左右在這裡也無事,你多與我說一些你們的話罷,我很愛聽。”
秦雪道:“那也容易,咱們現在都是小朋友,真是有大把時間……”
說到這裡,秦雪想起一事,蓦然不說話了。
黛玉見她話頭忽然截止,有些擔心,問道:“怎麼了?”
秦雪搖搖頭,歎道:“之前警幻仙子說,等此間事了,我就能回到我本來的時空去,一分一秒也不會錯。我想這意思是說我在這裡的時間就像是做夢一樣,明明在現實中隻過了五分鐘,在夢裡卻像經曆了一年一樣。我一開始還挺高興的,又能獲得這難得的親身體驗,又不影響本來的生活……可是現在想來,我們在這裡從小孩子開始,要一天一天地長大到十幾歲,又或者要到幾十歲,到時候‘功德圓滿’,我回到我本來的世界去,但那又能一樣嗎?平常我看一場電影或者一本書,完結之後都會覺得十分怅惘,更别提這是真真切切的十數年時光了,我真的能好好地回到本來的世界中去嗎?”
黛玉道:“曾經滄海,于心頭乃是千萬斤的重擔。”
她頓了頓,歎道:“你要遭遇這些,都是因為我的緣故……”
秦雪忙拉住她的手道:“我就是突然有點感慨,這與你沒關系。好了,不想這個了,想也沒用,咱們後面要做的事還很多呢。喏,不僅我要給你講我那個世界的故事,更重要的是——你們這裡如何說話、吃飯,一言一行,你也要教給我才行,我都要從頭學過才行。”
這時雪雁來回道:“小姐,該傳飯了,可要擺在此處?”
賈敏雖是新喪,林如海卻有公務要辦,此時不在府中。
他雖是一萬個不情願,無奈皇命難違,也隻好收拾悲痛出門公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