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杏的日子過得平順,誰知突然有一個少年帶着老爺的信來,自稱是老爺在揚州時買的書童,要接自己母子上應天府去。
原來老爺又做官了,而且比從前的官還要大得多。
嬌杏帶着兒子随着聞之一路風塵仆仆來到應天府。
一群眼生的下人把自己接入府衙,人人都說自己好福氣。
可這福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到底是自己這個“夫人”最知道。
從前自己是妾,而且是“慧眼識英才”的妾,老爺對自己自然是疼愛憐惜;
後來,自己是于逆境中不離不棄的妻,又于綿延香火有功,老爺對自己是敬重。
可如今呢,老爺是春風得意的知府老爺,時過境遷,自己終于成為了他拿不出手的糟糠之妻。
初時老爺還願意做些表面功夫,與自己敷衍一二。
慢慢地,他就借口公務繁忙,幾日不露面,更鮮少再進自己一房,飯更是不再同吃。
若是真的繁忙,那也罷了。
但老爺新近又讨了一房妾室,名字叫作宛芳。
老爺倒是作出一副光風霁月的樣子,隻說這女子乃是同僚所贈,場面上的事,爾等婦人家不懂,盛情不好推辭,隻好笑納了。
嬌杏有什麼不懂的?
老爺說什麼,就是什麼罷。
嬌杏從門房的嬉笑中得知,這個如今才一十六歲的女孩子原是煙花巷裡賣唱的清倌人,老爺在應酬時看中了她,便有求老爺辦事的人知情知趣地花了六百兩銀子贖了她出來給老爺作房裡人。
宛芳剛進門的時候,照例也要來給嬌杏磕頭。
嬌杏仔細瞧她,這個女孩子正是鮮花兒一樣的年紀,又能說會道,如何能不讨得老爺的歡心?
反倒是自己,模樣兒平常,出身又低,又笨嘴拙舌,本來就不該得誰的青眼。
從前老爺虎落平陽,沒醒悟過來;如今他境遇今非昔比,也終于是想明白了。
自己倒也不算得十分委屈。
嬌杏有些難過的同時,卻也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似乎自己早知道這一日會來到一樣。
因此嬌杏對宛芳十分客氣,隻以姐妹相稱,又處處包容、忍讓。
老爺仍讓自己作這個正室夫人,給桂兒保全一個正室所出的名分,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自己還有什麼奢望的?
如果秦雪在這裡,她一定會告訴嬌杏,她已經陷入了“冒名頂替者綜合征”的漩渦裡,需要立即停止懷疑自己。
可秦雪不在這裡,以後也萬難與她有任何交集。
所以嬌杏就像這個時代無數的女子一樣,仍舊堅持不懈地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去解釋外界所有不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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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村自上任後,一時春風得意不可盡述。
江浙一帶向來富庶,應天府又是幾朝古都,又比尋常府縣更富饒些。
雨村既是知府,自然左右少不了奉承,又有不少因有事所求要來打點的,所以幾乎日日都有應酬。
雨村本來有些讀書人的骨氣,此番好容易複了官,他心裡想着正是要做一番事業,造福一方百姓,也好将來在史書上淺留一名。
他雖是這樣打算,可架不住日日有金銀相送,夜夜有美酒奉邀。
旁觀左右,同僚上下無一不是如此。
他也不覺想着,世風如此,自己又在矯情什麼呢?
所以雨村也慢慢地将手腳放開,收受金銀等也不再有顧慮。
隻是他仍舊要求一個好聲名,所以務求将事情做得隐秘,表面上仍然維持一派朗月清風的樣子。
這一日,堂上有官司來告。
雨村前一夜吃了酒,起得遲了些,本來便有些不耐煩,無奈告狀者将鳴冤鼓敲得山響,雨村無法,便叫衙官等先拿文書來看。
文書很快呈了上來,雨村宿醉未醒,眼前尚且迷離,哪裡看得了這些字,便叫一個師爺在旁邊念着。
原來是有兩家人因争買一個婢女起了龃龉,竟至于相罵、相毆,其中一方氣不過,前來報官。
書童聞之端了醒神的茶來。
雨村在手裡接了,隻在口内漱了漱,便作勢要吐,學之見機得快,馬上捧着痰盂接了。
雨村不耐道:“為了一個丫頭,這也值得告官。”
師爺見老爺不耐煩,不敢再念,躬身道:“老爺說的是,本來沒有什麼,不該為這等小事來煩老爺。依小的看,實在是那拐子可惡。本來他将一個丫頭賣給馮家,銀子按數已給訖了,他怎麼轉頭又将丫頭賣與薛家,如此才叫兩家争了起來。”
雨村皺眉道:“你也糊塗了,說了這一長篇話,原告是誰?也不說個明白!”
師爺忙道:“是、是,小人糊塗了,原告乃是那先買的馮家。這文書上寫明,他家的公子去薛家要丫頭,反被薛家逞兇毆打,家人不忿,這才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