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方才就覺出有些不對，此時已全然明白，冷哼一聲，就待說話。

黛玉卻将手輕輕在探春的手上一放，止住她的話，一面卻向周瑞家的笑道：“周大娘别緊張。到底這些東西有什麼打緊，我多問兩句，是為了知道得清楚些兒，才好承姨媽的情。方才不過是同周大娘說句玩笑話兒，怎麼我瞧着，周大娘倒認真起來了？”

黛玉說罷，便瞧着周瑞家的笑起來。

周瑞家的有些坐立不安，卻也隻好陪笑。

黛玉便道：“勞煩周大娘這樣的大忙人往各位姑娘、奶奶房裡走上這半日，倒耽誤你‘自己’的事，且快忙去吧。”

周瑞家的不知是否是因為心虛的緣故，總覺得聽到黛玉說話中将“自己”兩字咬得格外重些似的。

可是林姑娘怎麼可能知道自己那個女婿的事？

她哪裡敢辯，好容易林姑娘準自己退下了，忙規規矩矩地告了退。

周瑞家的退到屋外，叫冷風一吹，不覺就打了一個激靈。

原來不知何時自己身上竟已出了薄薄一層細汗，她忙掏出手帕子揩了揩額頭。

先前那個沒心沒肺的小丫頭坐在外面，手裡正捉着幾個圓石子兒一抛一接地玩着，看見她出來，忙迎上來笑道：“周大娘走呀？”

周瑞家的哪裡有心情同她敷衍，隻略答應了一聲，忙向外面走。

她一面走，一面在心裡就嘀咕起來。

這一個林姑娘，往日裡見面總是和和氣氣的，也不肯多說話。原以為她同二姑娘一樣，也是個沒大主意的，誰知竟是走了眼，看輕了她。

瞧她方才說話的樣子，明明帶着笑，竟将自己也懾住了。

如此看來，她倒并不是那等任人拿捏的，以後在她跟前兒說話行事還是多加幾分小心才是。

周瑞家的一面想着，一面在心中哀歎，自己今日實在是做錯了。

迎春姊妹三個如今住在王夫人正房後的三間小抱廈裡，她便順路先将她們三人的送了，跟着就穿西花牆、出西角門，一徑去了二奶奶那裡。

周瑞家的沒想太多。

一是順路，二是也想着好教二奶奶先挑。

事情雖小，也多少能叫二奶奶記自己一分好兒。

誰知連二奶奶的面兒也沒見着，隻由平兒随随便便地接過去了。

連話也沒能說上一句。

若隻是這樣也罷了，偏生從二奶奶院裡出來時，又正碰上女兒跑了來，急急尋着自己，說女婿犯了事情，要自己盡快去讨太太一個恩典，晚了恐怕女婿吃苦頭。

周瑞家的寬慰了女兒幾句，嘴上一派胸有成竹，心裡卻也想早些交了差事好快些去平息。

如此她行事上便有些怠慢，誰曾想便這樣将林姑娘得罪了。

奴才實在是不好當啊！

想到這裡，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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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周瑞家的出去了，探春冷笑道：“好沒道理！鳳姐姐那份兒已是比别人多上一倍，竟還要比林姐姐先挑。我原看着周大娘是個好的，豈不知她跟着太太這些年，想是很得了幾分體面，如今也托大了，行事毛躁起來，也會自作主張了。我就不信姨媽會有這樣的吩咐。”

黛玉輕輕扣上茶鐘，笑道：“這事自然與姨媽無涉。”又向寶钗點點頭。

寶玉卻仍把玩着宮花，笑道：“依我看，給妹妹的這兩支花兒也是極好的了，這也沒要緊的，便是她先送了鳳姐姐的，也不是什麼大事，想來是隻是順路罷了。”

聽他這樣說，探春嗤笑道：“知道你是這樣的主張，所以我們也不來問你。若是問你的處置，想來你又是通通往自己身上攬去，說——根本就是你叫周大娘先往二奶奶那裡送去的，跟着再由你代周大娘向林姐姐賠罪——我們可不稀罕。”

寶钗和黛玉都是知道寶玉素日的為人的，聽見探春這樣說，都笑了起來。

平日裡寶玉為免事情鬧大了麻煩，耳朵又軟，經不住求懇，故而常替丫頭們頂鍋，将事情都延攬到自己身上一力承擔，管事的自然便不好追究，且既有事主，也樂得不了了之。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實在藏埋了不少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

他這樣行事，雖是頗得丫頭們的親熱愛戴，卻也在無形中縱容了下人之無狀。

以至于後來他為彩雲、柳五兒、芳官等人瞞贓，雖是情有可原，卻也讓這府裡越發烏煙瘴氣起來。

黛玉想着前世這些故事，不由得微微搖頭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