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有奶娘、嬷嬷、丫頭們等一刻不離地伺候着,但大姐兒的那一張小臉兒着實憔悴得使人心疼。
鳳姐當即回了賈母、王夫人等。
賈母隻做主叫她好生照看姐兒,不必定省。
邢夫人心裡卻頗不以為然,但既然老太太已是這樣吩咐,她也無話可說了。
幾日裡沒有鳳姐在側說笑取樂,賈母處竟然便顯得冷清許多。姊妹們便央告李纨,相約要去探望探望。
正巧這日賈琏一早便帶賈菖、賈菱兩個出門辦事去了,要過晚飯後才得回,李纨便帶着姊妹們來瞧鳳姐同大姐兒。
鳳姐同賈琏所居的屋子在賈母正房之後不遠,如此日常答應伺候才便利。
衆人進房來,隻見鳳姐兒不如平日妝飾那般豔麗精神,臉上隻略撲了些粉兒,沒用胭脂,頭上松松地挽着一個髻,常戴的一隻累絲金鳳也不見戴了,隻斜斜地插着幾根金簪子,勒一條寶藍色鑲珍珠的抹額,身上一件松花色織金暗花的小襖,一條雪青撒花百褶裙,倚着一隻大紅色百子戲的大迎枕,懷中抱着女兒,一下一下輕輕拍着。
衆人見慣了鳳姐調遣叱咤的幹練樣子,似這樣安靜溫柔地抱着女兒,倒是難得一見。
她是女強人,也是好母親,這兩個身份并不沖突。
見李纨等進來,鳳姐兒便示意一旁的奶娘把熟睡的大姐兒輕輕抱起來,送到廂房去睡。
鳳姐請衆人坐,姊妹們依次坐了,丫頭捧上茶來。
李纨便笑道:“我說沒有事,她們隻是不信。若不是她們姊妹央告我,我是不來的。瞧你在這歪着倒舒服,留我一個在那邊好辛苦。”
鳳姐也笑着向李纨道:“隻勞煩你替我擔待幾日,怎麼就這好些兒抱怨?若你也不疼我,還有哪個疼我來?我實在也不曾舒服了,我們姐兒雖是病,到底比前兩年大了些,如今也很有些分量了,我簡直快抱她不動,隻好在這裡歪着。正巧你來了,快來替我捶捶。捶好了,過會子還有人來回事呢。”
李纨作勢要打她,笑道:“怎麼不舒服?依我看,是要捶捶,拿大棒來認真捶你幾下,我看便好了!”
鳳姐隻是笑着攥了她的手,又向黛玉、寶钗、探春三人道:“我們姐兒總歸沒要緊的,她小孩兒家三兩日便鬧病,不是新鮮事,還特為來這一趟做什麼。外頭有幾個人跟着?回去路上仔細些,若崴了腳、閃了風,可就添出幾個病人來了。”
李纨便在一旁道:“我也是這樣說,她們隻是不依。隻是二丫頭身上不爽利,四丫頭有客,不然都是要來的。”
鳳姐一雙丹鳳眼一轉,李纨低下頭去吃茶。
鳳姐便笑道:“四丫頭又有這樣怪事。一個不出門的小孩子家兒,有什麼客?必是那水月庵的姑子們又來了罷。好好的女孩兒,偏愛同那些人親近,論理這話不當我來說——這個四丫頭倒真真兒的是那邊大老爺的親姑娘,一個愛道,一個親僧,都是世外的高人,可不正是親爺倆兒麼。”
她說是的甯國府的大老爺賈敬,惜春是他的小女兒。
論理這位大老爺也算得是個人物,早年苦讀,中了乙卯科的進士,算得一幹賈家子弟中的佼佼者,隻是年歲漸長後性子越發古怪了,把俗世的事情全都看得淡了,一心隻要成仙。
如今他連家裡也不住了,舍了家小,把家事交給兒子賈珍主持,自己隻在京郊的道觀裡修行。
李纨也歎道:“大老爺訪仙求丹,越發連家裡人也舍了。這一個四丫頭又是這樣,隻恨無人勸得動。人家都是有了些年紀後,這才愛吃個齋、念個佛,難為她小小年紀,主意倒拿得定,便是珍大奶奶——她的親嫂子,若是哪句話兒說得不稱她的意了,一張小臉兒也立時變了顔色,任誰也讨不到好兒。”
李纨說了這話,一時又察覺不應在探春等面前說這些,忙喝茶掩飾。
卻聽鳳姐道:“我倒沒聽見說二姑娘病了。”說罷隻拿眼睛瞧着李纨。
這家裡哪處要請脈用藥,都得先經過鳳姐處。
偏生李纨說起迎春的病,鳳姐兒卻一無所知,這病便有些蹊跷。鳳姐裝着無所察覺,有此一問,其實心裡明鏡兒似的。
李纨眼裡隻望着手裡的茶鐘兒。
她知道自己思維不及鳳姐兒敏捷,口齒更不如她伶俐,若依着這話頭兒往下說去,必會說到邢夫人。
多說也是錯,少說也是錯,不如不說罷了。
李纨擡起眼來,隻說:“不很要緊。”又緊接着問道:“大姐兒這兩日如何了?方才我瞧着,臉上似乎紅潤了些,睡得倒還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