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袍袖一揮,飄然而去。
小書童明德喃喃跟着複誦:“聖賢道理記千萬,回首當年也是兒?”
他一語念畢,不由得奇道:“先生,仙人這是念了個什麼?既無韻律,又不工仗,怪模怪樣的。”
代儒和賈瑞爺孫倆倒都在沉思,一時間竟沒人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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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瑞這段故事暫且告一段落,且先說回三日前。
眼見得午後陽光不錯,黛玉便和秦雪兩個人挪了竹幾和紙硯,在窗前練字、讀書。
雖然有黛玉這樣一個至尊王牌VIP一對一小班課專屬講師全程陪伴,但學習這一途從來都是沒有任何捷徑可走的。
尤其秦雪在現代時又沒有童子功,所以習字對她來說仍然是苦差事一件。
不過總算比剛開始學時好一些了——
至少握筆時已穩了許多,控制這根小竹棍終于不再像揮鋤頭一樣費勁。
雖然秦雪還不能靈活自如地寫出漂亮的各種體來,但其間架已有章法,一篇大字也頗能寫出些模樣。
若是回到現代寫個春聯什麼的,也頗能蒙混一番。
紫鵑在一旁背了一篇書,黛玉聽着竟是一字不錯,頻頻點頭。
紫鵑輕松一笑道:“這便是了,這勞什子甚是拗口。”
她走過去開了矮櫥,取了針線籃子瞧了瞧,回身向黛玉道:“姑娘的這個活計要用到界線的法子,咱們屋裡可沒人會這個。姑娘,我去寶二爺屋裡找晴雯去。”
黛玉笑道:“去罷。咱們早上跟大奶奶要的那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正好她愛吃,你留兩個給春纖,剩下的都給她帶了去罷,權當你學針線‘謝師’的禮。再還有新做的那匣子‘玉露霜’,一并也帶過去,給襲人她們幾個吃。”
紫鵑答應着去了。
一時房内隻剩黛玉和秦雪兩個自得其樂。
秦雪本是低着頭在寫字兒,偶爾擡頭欣賞一下陽光垂束中如精靈般飛舞的微塵,突然覺得有些不對——
不知從哪一刻起,周圍也靜得實在太出奇了些。
不僅沒有人聲,越發連鳥兒啁啾、樹葉碎響也沒有。
秦雪狐疑地向窗外看去,卻在餘光中瞥見門口的地上有一團黑影兒。
秦雪忙扭頭一瞧,卻剛好看到從門口飄然而入一個道士。
他一身灰塵,穿一雙舊草鞋,蓬頭、敝衣,背上還背了一隻破褡裢。
道士進得門來,四下張望了一下,看到黛玉兩人,一張潦草的臉上咧開一個笑容。
隻把秦雪吓得“嗷”地一嗓子叫了出來。
黛玉正倚着窗看書呢,被秦雪這一聲喊叫唬了一跳,後退兩步、撞在桌角。
隻聽“嚓啷啷”一聲響,她将一方硯台碰在地上、摔得粉碎,将兩人的裙子上濺得全是墨點子。
此時卻也來不及收拾察看了。
秦雪猛地從筆筒裡抓起一把毛筆,握在手裡權當匕首,對着道人直喊道:“你誰啊你!”
黛玉立在秦雪身側,一雙美目牢牢盯着道人。
她雙手摸索、掂量半天,挑了幾本最重的書,舉起來作勢要擲向道人,一面揚聲向外喚道:“紫鵑、紫鵑,叫人來!”
跛足道人這才察覺自己應是吓到了這兩個女孩子。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一身打扮,“啧”了一聲,伸手向下拽了拽皺巴巴的袍子。
可這道袍久也不曾漿洗,哪裡便能拽得平整?
道人放棄拯救道袍,改而試圖用溫和有禮的态度讓對方忘記自己的形象,一稽首道:“二位姑娘莫慌,貧道并無惡意。”
黛玉向前一步,用手肘将秦雪向身後一攬,用身體擋住她,眼睛仍盯着道人,微微偏頭低聲道:“阿雪,這裡到底是外祖母的院子,等閑人哪裡入得來?這人倒如入無人之境一般,況且方才咱們摔了那硯台,若在平時,早有人來察看了,這會子外頭卻沒動靜兒,隻怕很有古怪。”
秦雪卻從黛玉胳膊下鑽了出來,反手也将黛玉擋在身後。
她努力定了定神。
剛才秦雪是被這場突然的變故鬧蒙了,此時漸漸冷靜下來,再留神打量來人時,心下卻已然明了——
這非主流的打扮,這神神叨叨的出場方式,可不就是書裡著名的“一僧一道”裡的那個“道”嘛。
秦雪放松下來,先向門口張望了一下,沒看到别的人影兒,便開口問道:“怎麼隻有你,癞頭和尚呢?”
跛足道人聽她有此一問,點出自己來曆,不覺哈哈大笑道:“好、好,小友果然有夙慧。僧兄另有機緣,此番并未與貧道同行。”
黛玉聽他二人如此對答,手中擎着的書慢慢放了下來,愕然道:“你……你識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