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将方才手中抓着的筆胡亂丢下,又将書從黛玉手中接過、放到桌上,輕籲一口氣,這才道:“這就是我之前跟你講過的太虛幻境的‘一僧一道’,他們兩個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記得嗎,上一世寶玉和鳳姐中過一次邪,喊打喊殺、十分狂躁,跟着就氣息奄奄,好些人都說不行了,後面多虧他們兩個來了,就地取材,就用寶玉那塊玉做了法,後面才好了。”
黛玉一面輕輕揉着手腕,一面細細思索道:“這事我倒是記得,隻是那時各人亂作一團,外頭的人又多,整日吵吵嚷嚷的,我與姐妹們要避嫌,隻能在另在一間房内等消息,故而并未親眼見過的。”
秦雪向道人一努嘴道:“沒見過也沒什麼好遺憾的,喏,他就是其中之一。”
黛玉方才情急,一時禮教大防等等全都不顧了,此時冷靜下來,到底不好意思,便以衣袖半遮着臉悄悄打量了道人一回。
道人見她看向自己,溫言道:“貧道路經此地,正好解一樁癡兒因緣。方及出來時,因見小姐居所上空瑞氣萦繞,此乃異象,小道情知必有貴人,故特來拜訪探尋則個。”
黛玉見他雖然形容潦草,談吐卻有禮貌,心中漸安。
聽秦雪方才與他的對答,知道是太虛幻境中人,乃是有造化神通的仙長,便慢慢将衣袖放下,又還了一禮。
黛玉還不及答那道人的話,秦雪已先冷笑一聲,向那人道:“别裝了,不打招呼就突然冒出來,已經夠讨厭了,還在這故意繞彎子。什麼‘瑞氣’,我看你是‘晦氣’才對。到底有什麼事,你如果痛快點說出來,咱們還好商量,再在這裡扯這些有的沒的,我也不管你什麼神仙、妖怪的,先幹一架再說。”
秦雪說完,又把已經甩劈叉了的毛筆抓起來胡亂揮舞着。
道人失笑道:“小友不必動氣、不必動氣。”
他低頭沉吟片刻,又道:“也罷,是我矯情了,我等方外之人本也不該故弄玄虛。貧道前日在太虛幻境警幻仙姑處已聞得你們這段二世公案,此番是特來探訪,另有幾言規勸。才到時,看到貴處東府有那位老先生為失足招禍的孫兒憂心,算得他也應有一段機緣,不過順路解救而已。”
見二人頗為警覺,隻盯着他不接話,道人搔了搔頭,隻得自己鋪墊道:“以貧道拙見,二位在此頗為順利,想來不至有何難處,貧道也十分放心……”
道人慢悠悠地說着,秦雪的心情卻越來越糟。
情緒這種東西,初時不覺得什麼,但積壓久了若不妥善排遣,會變得格外易燃。
秦雪此時便莫名其妙地竟被他的幾句話點着了。
隻聽他話音未完,秦雪已跳了起來,暴躁地道:“頗為順利?沒有難處?你就這麼随便看了兩眼,你能知道點什麼?我在這都待了快五年了!五年!是真真切切、一分一秒這麼待過來的!我除了知道原作的劇情走向外,什麼超能力都沒有,地闆得一塊一塊掃、碗得一個一個刷,你們都不看看其他穿越小說嗎,人家穿越都帶什麼?金手指!随身空間!智能系統!你們就沒有一點同行競争意識嗎,差評,我一定要給差評!”
道人讓她突然爆發的一席話吼得倒退了一步,輕輕咳嗽一聲,溫言安撫道:“小友是林姑娘的貼身女使,并非廚房幫傭,想來并不如何需要刷碗……”
秦雪的情緒才剛平複了一點,聽到這句話,又吼道:“嗬!你不是三界外的出家人嗎?還挺懂内宅分工的哈,誰跟你讨論刷碗了?我這是打個比方!比喻我幹活的艱辛!”
這幾句吼完,秦雪原地蹲下,頹然道:“我在這裡不是過得不好,但是照這個節奏,我在這至少也要待上十幾年。況且……如果一切都能按照我們計劃的來,一切風平浪靜,說不定能待上幾十年也有找呢。”
秦雪擡頭看着道士,慘然一笑,道:“我知道,警幻仙子當時說過,等這邊的事情辦完了,到時候能給我絲毫不錯地送回到我來時的時間點去。一開始我沒多想,還覺得挺好的,但實實在在地經曆了這幾年之後,我才明白,送我回到原本的時間點,又有什麼用?這期間漫長的光陰記憶仍然是實實在在的啊……”
聽見這番話,黛玉怔怔地握着心口坐下,眼中有些濕潤起來。
秦雪喃喃地道:“四年前,我是二十七歲,假如在這裡二十年,我就是四十七歲。即便警幻送我回到二十七歲的那個雷雨天的晚上,可我的心已經是四十七歲,你們要我怎麼繼續原來的生活啊……”
秦雪說完,将臉深深地埋在臂彎裡。
黛玉輕輕地、長長地歎了口氣。
跛足道人似乎并未想到需要應付如此場面,一時之間倒不知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