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便随口囑咐道:“那些人隻顧奉承,你自己心裡要有些主張才好,别讓他們捧得得意忘形起來,得罪了人。”
抱琴笑道:“這個自然。”她左右看看,惱道:“怎麼沒有人伺候?這些懶骨頭,瞧着我出去了,就都躲起懶來,主子你就是太好性兒了,越發縱着她們了。”說着就要揚聲喚人。
元春忙止住她,笑嗔道:“原是我要看書,這才不教她們在旁服侍的。天天烏央烏央一群人跟着,做點什麼也不如意,好容易我一個人能清淨會子,你又來鬧我了。”
她一面說着,一面便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這一杯茶還來不及湊到元春的唇邊,抱琴已過來十分靈巧地截下,在手裡試了一回冷熱,歎道:“這茶已冷了,如何吃得?”說着便将茶壺、茶杯等用一隻紅漆盤兒端着快步走出去了。
少頃,抱琴端着茶盤回來,茶水已重新換過,不燙也不涼,剛剛适合入口。
抱琴給元春斟了一杯,歎道:“雖則奴婢已經說了一萬次,但還是要說,您真是太好性兒了。讓主子自己斟茶,别說這是宮裡頭,便是在咱們家裡也沒有這樣的規矩。您雖然吩咐了不用伺候,到底她們也得警醒着些兒,隔一會子便要進來瞧瞧您有什麼吩咐沒有,這才是盡心服侍的道理。”
元春笑道:“罷了,罷了,有抱琴姐姐教導她們,我自然是放心的。”
抱琴無奈地搖搖頭,自去妝台前揭起鏡子照了照,道:“說什麼‘抱琴姐姐’,過兩年該叫‘抱琴姑姑’了。您在這兒稍坐,我先去拆了這一頭的東西再來。”
元春在那頭兒看着她,心裡也頗感慨。
抱琴雖一直做事穩妥,可從前也是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如今累她跟自己在這宮裡,實在也是拘束了她,沒得悶得人難過。
可是抱琴到底是宮女,不及被叫“姑姑”,便可以放出宮去的,到那時她便自由了。
元春這樣想着,又看抱琴。
見她今日在頭上特意多戴了些首飾,她生得本就清秀白淨,如此裝扮起來,更是顯得俏麗,便支頤笑道:“難得這樣漂亮,怎麼又要拆?”
抱琴答道:“打扮得精神些兒,讓我娘看見也高興。如今見也見過了,自然便不必再這樣。太招搖了,叫人看見不好。”
元春知道抱琴這是将自己平日告誡她“低調處事”的話牢牢記在心上,十分欣慰。
這個丫頭如今成熟了不少,已經很有掌事大宮女的樣子了。
元春便道:“你就在這裡,用我的鏡子也罷了,又回去折騰什麼。哦,難不成——你還怕我眼紅你的寶貝麼。”
抱琴笑道:“這不合規矩。”
元春道:“天天都是這些個規矩磨人。這也不是在外頭,多少放松一會子,不打緊的。這會子不過是讓你用一下這個妝台,又不是叫你去上殿議事,你有跟我磨磨蹭蹭這工夫,早收拾好了。”
抱琴一笑,這才半坐在元春的妝台前,打開鏡匣。
元春微微一笑,繼續看書。
抱琴手上極麻利地卸了钗钏,取了一隻空的木匣來将首飾收檢好,将頭發重新抿了抿,這才走過來道:“才聽我娘給我說,薛家的表姑娘如今住在咱們家裡,她也在今年的大選之列呢。”
元春十分警覺,問道:“你們娘兒兩個平白說起這個,随從的内監沒有說什麼?”
抱琴笑道:“您還不知道他們,個個兒都是鬼靈精一樣,萬萬不肯冒着得罪貴人的風險出這個風頭的,向來不過是個擺設兒,可沒見他們真報告什麼去的。況且我們不過說兩句家常沒要緊的閑話,又不傳遞什麼,到底沒甚關系,他聽見我娘說起這個話,隻低着頭裝打盹兒呢。”
元春想想小太監裝睡的畫面,心裡也覺好笑。
又聽抱琴繼續道:“我娘說,這位表姑娘真正是第一等的才貌,人品又莊重,大家冷眼瞧着,竟連咱們家裡的三位姑娘都叫她給比下去了。”
元春聽了,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抱琴自顧自地道:“聽我娘說的,似乎這位表姑娘的入選倒是十拿九穩的一樣。嗳,若是真的叫她進了宮,我可要去瞧瞧了。看看到底是怎樣一個好性兒的美人兒,竟讓人那樣誇她。”
元春眉心微蹙,雙手不自覺地交握在一起。
每當她感到有些為難時都會如此。
她心裡倒不是嫉妒自己這位素未謀面的兩姨表妹,隻是有些物傷其類的凄然。
這幾年自己的日子雖然過得還可以,也頗得皇上的眷顧,可宮中的生活仍舊放松不得半點,時時步步都要小心。
日子長了,自己雖也慣了,可到底覺得對女子而言,宮廷絕對稱不上是一個好歸宿。
她現在雖然也不過是才二十出頭的年紀,有時卻仿佛覺得自己已經很老了一樣。
是以聽聞又要有一個懵懂的如花少女要進宮,忍不住便起了悲憫之感。